柳月把屠虎留下掌印的閻立本的《仕女圖》小心地揭下來，找了一家裝裱店鋪去裝裱，想把這幅畫修補一下。她對裝裱師傅說：“小心點，別弄壞了，這可是值一萬多兩銀子呢？”

    裝裱師傅笑了：“夫人，你還以為這真的是閻立本的畫？不是，這是張贗品，而且是不入流的贗品啊！”

    柳月問：“師傅，你說的贗品就是上品吧？”

    裝裱師傅見這個衣著奢華的女子什麼都不懂，就解釋說：“夫人，贗品就是假的，假的當中，還分等級，有的是高仿的，不是行家就看不出來，即使是行家，有時候也會打眼。您的這幅畫，是低仿，只要是這一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

    “那低仿品值幾多錢？”

    裝裱師傅笑了：“這個不值錢。”

    師傅把這幅畫推到柳月面前：“夫人，這畫沒有裝裱價值，這張畫還值不了裝裱費呢，你還是帶回去吧！”

    柳月不相信：“不可能，那老鬼說了，這幅畫，夠我們母子下半輩子開銷的！”

    師傅不悅了：“夫人，那您到別處問問吧！”

    柳月連續跑了好幾家裝裱店，拍賣行，都說是假的。最後，居然能走到了自家開的典當行，老闆認識柳月，說：“夫人，這是假的，您就別到處跑了！”

    柳月見自家的生意都是這樣說，也就徹底死心了：“死鬼，臨死了還騙老孃，死了活該！”

    從躲在祖廟小院不敢見人的二房姨太太，變成可以在佛山橫著走的佛山首富的夫人，柳月很是意得志滿了幾天。哪知道，這夫人沒當幾天，就被別人搶了位子，讓柳月大為光火。這不，剛剛與屠虎大鬧了一場。這個沒良心，剛剛自己幫他把趙海的家當全部都奪過來，這個狼心狗肺的傢伙，就一腳把老孃踢開。

    這屠虎騙自己，那個死鬼也騙自己，男人就他媽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想想剛纔的事，柳月就來氣。

    剛剛有了幾個錢，屠虎就在匯豔樓買了一個女子，更可氣的，居然在佛山房價最貴的威蘭德街買了一棟小洋樓，來了個金屋藏嬌！這還不算完，居然花了十萬雪花銀，認了一個當大官的乾爹，一下子身價大漲，竟然後來居上，成了正宮娘娘！

    這柳月如何能忍？

    於是，柳月今天大鬧了小洋樓。

    “屠虎，你出來！你摸著良心說，你的今天是怎麼得來的？那是老孃用乾乾淨淨的身子換來的！你他孃的，過河就拆橋啊！老孃跟你風裏雨裡，這麼多年。你孃的，一發達了就變臉，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咹？”

    翠花豈是吃素的，她攔在柳月的面前：“哎喲喂，這是那條船上下來的呀？你看，一口一個老孃叫著，還有點自知之明啊！黃臉婆啊，老了就要服老，就別在外面丟人現眼的。嘖嘖嘖，這身衣服倒是乾淨，剛剛換的吧？可這人嘛，就不知道了，要不，脫下來讓大傢伙瞧瞧？”

    翠花雲淡風輕的一番話，惹得街坊鄰里來看熱鬧的鬨堂大笑起來。

    柳月臉漲得通紅：“我找我男人說話，你算什麼東西！”

    “哎喲，你男人不是埋在二帽山嗎？要找，那裏找去呀！這我的屋子裏的，當然是我的男人了！你就是想偷人，也不能這麼不要臉吧？”

    柳月惱羞成怒了：“你又是什麼東西！匯豔樓的紅倌兒，還不是個賣貨，千人騎萬人壓的，也有臉說我！喂，屠虎，你屠虎有能耐，啥女子找不到，要這樣的貨色！老孃為你打江山，你倒好，江山打下來了，現在請別人來坐江山！讓老孃情何以堪。何況，老孃還給你生了兩個，還都是帶把的！屠虎，你出來！我知道你在屋裏，今天老孃就要你一句話，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喲，這話就不要說了！兩個兒子，到現在還管別人叫爹呢，是誰的種，天知道！再說了，屠虎還這麼年輕，還怕沒有兒子？撿兩個不明不白的雜貨當兒子，就不怕別人戳脊梁骨？你說，你曾經有用，我不否認，可你現在有用嗎？現在你能幫助屠虎的生意嗎？恐怕你只會花錢，不會賺錢。可是，我能幫他！你不是說，過河拆橋嗎？過完河，就是要拆橋啊，留給別人過橋嗎？”

    翠花突然臉色一凜，一改剛纔嬉皮笑臉地樣子，板起臉說：“我告訴你，你別逼著屠虎表態。你心裏要有一杆秤，你掂量掂量，現在是你有用，還是我有用？這件事他門清，如果逼著他表態，吃虧的是你自己，不信，你試試！”

    說完，翠花也不阻攔，側身讓開一條路來。

    柳月也知道，如果現在真的逼著屠虎選擇，這狼心狗肺的，沒準還真會選擇這爛貨。一瞬間，柳月冷靜下來，如果真的鬧下去，這打下來的江山，沒準真的就鳩佔鵲巢了！

    柳月打算妥協了，可在街坊看熱鬧的面前，這氣勢不能丟。臨走的時候，她撂下一句話：“哼，這事不能算完，你別得意，咱們走著瞧！”

    “喲，走好啊，老胳膊老腿的，走路注意點，閃了舌頭不要緊，別閃了腰啊！”翠花也不示弱。

    回來後，柳月想著，這屠虎也是靠不住的，趕緊抓幾個錢在手裏，這樣安心些。於是，她把《仕女圖》揭下來，準備換幾個錢，哪知道是這麼個結果！

    傍上了總督大人這條粗腿，屠虎行事更加沒有顧忌了。趁著年關，接連走了兩批貨，很是順利。今天大年三十，最後一批貨，就要運出去了，屠虎覺得這應該是最安全的時候，誰會想到三十晚上，還會有人走貨？

    所以，屠虎現在呆在威蘭德街的小洋樓裡，在翠花的陪伴下，喝著小酒，翠花在一旁唱著小曲，好不愜意！只是，屠虎偶爾還想著大毛小毛，心裏有些不自在。

    正在這時，手下的萬小安跑來了，大冬天的，卻滿頭大汗：“老、老爺，大、大事不好了，餘楓他、他把貨物堵在碼頭上了！”

    “啥？”屠虎霍然一驚，一下子站起來，“沒告訴他們，這是蘇大人的生意？”

    “說、說了，他們不、不信。”

    這可是四百五十箱煙土啊，這是準備運往天津衛的。這條路線，本來就是風險最大的，因而，價錢也是最高，利潤最大。之所以安排在大年三十，也正是這個原因，想趁著大家都在過年，各個關隘放鬆警惕的時候上路。哪知道，還沒出發，就在西水關碼頭出事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屠虎問。

    “他、他們人不多，我們沒有讓他們檢查，他們也不讓我們走。正對峙著。”

    屠虎忙說：“小安，你趕快回到西水關盯著，我這就去想辦法！”

    既然這樣，那還有救。屠虎趕緊去找徐友諒，哪知道，到了知府衙門，門子把屠虎擋在門外，塞銀子，門子也不接。門子傳話說：“老爺說了，屠老闆如果有事，可以去找蘇大人，我們佛山知府衙門太小了，管不了屠老闆的事情。”

    這是在指責自己撇開徐友諒，投靠蘇和泰啊！

    媽的，剛剛拿了老子一百多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還沒有聽到一個響動，他這回一句話，就把自己推得乾乾淨淨！

    到廣州去找蘇大人，豈不說來得及來不及，蘇大人會不會出麵都兩說。四百五十箱啊，四五萬兩銀子啊！這還是成本價，如果算上這趟生意的利潤，損失的可是近十萬兩了！

    屠虎坐在馬車上，聽著震天價的鞭炮聲，看著沖天而起的五顏六色的煙火，沒有一點喜慶的感覺，相反，他的心裏一陣陣絞痛。這些可都是純利潤啊，屠虎還準備用這筆錢，擴大明年的生意呢！

    大年除夕的街道，完全沒有人，馬匹的鐵掌在青石板上“噠噠噠”響著，屠虎現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裏去，他漫無目的行走在空曠的街道上，突然腦子靈光一閃，媽的，差點上當了，這餘楓那麼精細的一個人，怎麼會只派出這麼一點人去搜查西水關的貨物？他不怕被反殺嗎？這是在用這批貨物釣魚啊！

    看來，餘楓這次所謀極大，他就是想將這批貨的後臺老闆一網打盡啊！屠虎頓時有了主意，算了，這批貨是沒救了，眼下要緊的是善後，明天趕緊去廣州，去找蘇和泰，將這件事情平息下去，否則，這把火一定會燒到自己的身上！

    “回家去！”屠虎對馬車伕說。

    “是祖廟，還是威蘭德街？”

    “威蘭德街。”屠虎忘了自己還有兩個家。

    十萬兩啊！雖然屠虎做出決定，可依然心疼不已。

    這天除夕夜，屠虎過的是如此煎熬，不斷地派人到西水關城門打探。不斷地有訊息傳回來。一會說，城門處果然埋伏著一隊人馬，是由蘇燦帶隊；一會說，鍾大人也在西水關城門。快天亮的時候，終於傳來了訊息：他們收網了，貨物全部沒收，送貨的人員全部抓獲，一個也沒有逃出去！

    屠虎趕緊到樓上去，在床上把翠花搖醒：“快起來，到廣州給你爹拜年去！”

    翠花睜開惺忪的睡眼，看看窗外的天色：“天還沒亮呢！”

    “天亮了，可能就出不去了！”

    翠花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他敢！我是蘇大人的義女，誰敢攔阻於我！”

    “行了，你就別嘚瑟了！快點化妝，昨晚出大事了！”

    翠花這才緊張起來：“找我爹幹什麼？”

    “滅火！”

    趙府。畢竟是大年三十，雖然沒這個心情，但小翠在家裏整了幾道菜，一直等著小姐回來。一直等到大街上鞭炮震天響，這時候，小姐還沒有回來。小翠不想一個人吃，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等到肚子餓的“咕咕”叫，睜開眼一看，桌子上的蠟燭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外面天都亮了。

    大年三十，小姐竟然一夜未歸。小翠很擔心小姐，急忙洗了把臉出門，來到梁家學堂。她知道，小姐這些天一直呆在戒菸堂。這戒菸的都回去過年了，小姐為什麼還捨不得走？昨天回家的時候，蘇乞兒也不在這裏啊！

    小翠到了戒菸堂，看見一片忙碌，陳小虎的抽搐又犯了！

    小虎比原先好多了，原來每天都要發做幾次，到後來一天發作一次，現在三天發作一次。正趕上大年初一的早上，小虎又發作了。

    只見他口吐白沫，渾身顫抖，雙手撕扯著衣服，腦袋撞著床頭。齊先生和小藥童按不住小虎，梁嬸和小倩也在幫忙，一個個手忙腳亂，小翠也放下手中的竹籃，上前按住小虎的腳，這才把小虎控制住了，用繩子綁在床上。大家這才鬆了口氣。

    齊先生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梁嬸接到手中，小倩說：“梁嬸，我來吧！”

    小翠也上前幫忙，她們在床邊，一邊一個，服侍小虎喝下湯藥，小虎安靜的睡去了。

    “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梁嬸嘆氣說。

    “梁嬸，小虎哥這不是一天好似一天麼！”小倩安慰梁嬸說。

    小倩跟小翠回到家裏，小翠到廚房熱飯菜，這時候，一個女人進來了。

    小倩還以為是來拜年的，忙迎了出來，見這個女人她並不認識。

    “我有這棟房子的房契，今天我是來通知你們，這房子我要住，我要收房子了！大過年的，我也不為難你們，過了初三，你們把房子交出來，否則，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小倩大驚失色：“你是誰？你怎麼有我家的房契？”

    這女人冷笑道：“我叫柳月，你說，我有沒有這地方的房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