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柳月划着船，離佛山越來越遠，江面越來越寬闊，朝陽盪漾在水面上，一層層細碎的波紋泛着金光，一群水鳥在盤旋，不時鑽進水裏捕魚，激起朵朵浪花。

    水闊隨魚躍，天高任鳥飛。屠虎覺得，這七年的等待沒有白費，現在苦盡甘來，新的生活等待著自己。

    這時，他們感到安全了。柳月迫不及待的清理戰利品，一邊清理，一邊笑的合不攏嘴。

    “這張一千兩，這張五千，啊呀，我的乖乖，這張五萬兩呃！”柳月驚歎道。

    “哎呀，你別亂扔啊，這可是房產地契！可都是佛山最繁華地段的黃金鋪面，值老鼻子錢呢！”屠虎忙把柳月當做廢紙扔掉的房契地契撿起來。

    “我們又不回佛山，這東西還有用？”柳月也覺得可惜，可是又不知道這些還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這趙海死了，這些不都是我們的了？”屠虎信心滿滿，“等避過這陣風頭，我屠虎還會殺回來的！”

    柳月一想也是，趙海是朝廷通緝的要犯，抓住是要殺頭的，這些東西將來不就都是我們的了？她連忙把這些撿起來，小心地放進小箱子中。

    “咦，這是什麼？”柳月看見箱子中有個夾層，裡面藏著的好像是一個賬單，看了看，既不是銀票，也不是房契地契，覺得沒用，於是扔到船艙裡。

    屠虎一旁看了，趙海藏的這麼緊的東西，絕對是很重要的東西，他隨手揣進口袋，準備清理完了以後再看看。

    他們在忙碌，兩個孩子也沒閒著。

    “屠虎叔叔，給我抓條魚吧！”大毛看見水面上不時跳出一條魚，興奮地說。

    “我也要，我也要！”二毛也早就醒了！

    柳月嗔怪道：“不要再叫叔叔了，叫爹！”

    “不嘛，不嘛，爹是趙海，他不是爹！”大毛不幹了。

    屠虎放下手裏的銀票，抱著小毛，貼近自己的臉：“來，跟爹親一個！”

    “你不是爹，你不是爹！”小毛躲著屠虎濃密的鬍鬚。

    柳月笑了：“真是的，假爹叫的時間長了，連真爹都不認了！”

    屠虎這時心情好，也不生氣：“管他呢，只要是自己下的種，管他叫哪個做爹！”

    這時，前面不遠處，從蘆葦深處撐出一條大船，船頭站著一個人，身上穿著公人的衣服，臉上貼著一塊十分醒目的狗皮膏藥：“屠虎兄弟，這麼早，你們急急忙忙到哪裏去？”

    “馬、馬捕頭！”屠虎猛然一驚，對柳月大喊，“快，快掉頭！”

    屠虎則是在慌亂中，將銀票房契地契胡亂的塞進小箱子裡。

    柳月不愧是做了多年的河船女，雙槳一搖，小船像鯉魚擺尾，靈巧的一個轉身，朝著來路疾馳，蕩起一陣浪花。

    馬捕頭也不追趕，緩緩地將船擺在江心，靜靜等候。

    屠虎斜眼看了看後面，他不明白馬捕頭為什麼不追，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

    走不多遠，又有一條船，在屠虎的前方出現了，船頭也站著一個人。

    “秦、秦師爺？”

    “屠虎兄弟，你這是要回去麼？”秦師爺說話了。

    完了，完了！兩邊都堵住了！這趙海肯定去求了徐友諒了！

    可是，不可能啊，就是徐友諒要幫趙海，也不可能來的這麼快啊！難道他們早就知道我要走這條路？可是昨天我都不知道自己走那條路呢！

    莫不是他們是神仙，能掐會算？

    屠虎一下子懵了！悔呀，起得早，不如來得巧。自己這隻螳螂捕蟬，哪知道徐友諒這隻黃雀等在後麵，這麼大一筆財富，在手中還沒焐熱，就又要改姓了！

    後面的那艘大船也靠過來了，前無去路，後無退路。屠虎只來得及把小箱子塞進船艙的暗格中，關好了蓋子。馬捕頭就提著刀跳上了這條小船。

    “請吧，跟我們走一趟！”馬捕頭說。

    “為什麼要抓我們？我們犯了什麼罪！”屠虎漲紅了臉。

    “有沒有罪，知府大人說了算。怎麼，你準備拒捕嗎？”馬捕頭厲聲說道。

    這時候，陸續幾個人跳上小船，呈包圍之勢，屠虎無奈，只得抱起小毛，準備跟隨馬捕頭上他們的大船，在上船的一瞬間，突然想到口袋的那個賬單一樣的東西，他悄悄塞進了小毛的鞋子底下。

    這天上午，徐友諒心情大好，好訊息接踵而來，首先是方謙一大早跑來報告，他殺死了趙海；接著秦師爺過來，說果真不出所料，趙海有暗道通向汾江，不過沒有抓住趙海，只是抓住了屠虎；不久，馬捕頭也傳來好訊息，他們在船艙搜出一個盒子，裡面有大量的銀票、金條、地契、房契。當然，一百多兩散碎的銀子，馬捕頭沒說。

    唯一讓徐友諒擔心的是，居然沒有發現趙海行賄自己的賬單。據徐友諒對趙海的瞭解，他肯定有這麼一份賬單。他下令馬捕頭嚴密搜查屠虎和柳月，結果一無所獲。

    也許，賬單不在他們身上？

    徐友諒開啟桌上的小木盒，眼睛也放光了，這趙海天天哭窮，跟他要一個錢，不知道有多難，現在，他趙海的全部身家性命，可都在自己的手中了！任你趙海精似鬼，還是喝了老子的洗腳水，哈哈，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徐友諒原來指望透過監視屠虎，找到趙海的下落，沒想到自己是想一得十，不由得大喜過望。現在這屠虎已經沒用了，是不是讓馬捕頭神不知鬼不覺將他們除掉？

    正想的出神，門子前來通報，大英帝國領事史密斯求見。

    又是來交涉鴉片銷售的事情，這史密斯是第幾次來了？看來他是真的急了。可是我徐友諒作為一個堂堂的知府，不可能親自給你們賣鴉片吧？

    徐友諒一直想找一個白手套，像趙海一樣，將他扔到前臺，替自己擋風遮雨，當然也是替自己撈錢，即便像趙海這樣，出了事情，只要把他除掉，一切髒水，都潑到他身上就行了，自己穩坐釣魚臺，當自己的佛山知府。

    可是，物色了好幾個，要麼財力不夠，要麼能力不夠，要麼膽子不夠，要麼對趙海建立的銷售渠道一無所知。人才難得啊！於是，這件事就一直沒有定下來。

    屠虎？

    徐友諒突然眼睛一亮，怎麼沒有想到這個人？他幾乎符合自己的所有要求啊！

    可是，從他算計趙海來看，這個人心機太深，用心太毒，只怕是將來難以控制。再說，如果要重用此人了，這小盒子的財富，自己就不能獨吞了！

    再說吧！

    等徐友諒見過史密斯之後，徐友諒打定主意了，看來非重用屠虎不可了！史密斯在外洋已經有七條船了，滿載貨物，沒辦法卸貨，每天都有鉅額的損失。他承諾給徐友諒的，是鉅額的財富，當然，也給他巨大的壓力。

    桌子上的這點東西，與這七條船的貨物可能帶來的財富相比，這算得了什麼？

    好，就你屠虎了！

    不過，徐友諒還要把屠虎晾幾天，熬熬他的脾氣，讓他將來聽話些。那個趙海，現在想起來，就讓徐友諒生氣，完全鑽進錢眼裏，用他一個小錢，就像是要了他的命。

    當然這兩天，不僅僅是熬屠虎，也是給史密斯施加壓力，爭取他們東印度公司更多讓利。

    呆在監獄裏的屠虎，他已經絕望了，徐友諒現在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接下來，肯定是殺人滅口。打鷹不成，還被鷹啄瞎了眼，屠虎心灰意冷到了極點。柳月也是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惹得屠虎更加心煩，兩個小傢伙倒是不知憂愁，在牢房的地上，拿著草根逗弄爬行的螞蟻，玩的是樂此不疲。

    屠虎突然想到塞在小毛鞋底的東西，他當初之所以藏在小毛的鞋子裡，就是防備著對方搜身，果然，馬捕頭搜的很仔細，幾乎身上每個補丁都要捏一捏，可就是沒有想到自己藏在小毛的身上。

    他抱起小毛，掏出來，偷偷展開一看，不由得大喜，這就是趙海行賄徐友諒的證據啊！每一筆，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送出的金額，徐友諒的用途等等，記錄的清清楚楚。

    好啊，你徐友諒的痛腳被我屠虎牢牢捏在手上了！

    可轉念一想，如果自己不能出去，這些又有什麼用？如果這個時候說出自己有徐友諒的把柄，那就是自己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情又一下子跌入了谷底——難道這秘密要帶到棺材裏去？

    被關進監獄的三天裡，除了馬捕頭帶人來搜過屠虎和柳月的身，就再也沒有理會他們，有的是時間讓屠虎去想。先開始，感覺可能是沒命了。可是看著對方沒有什麼動作，又萌生出希望來，說不定他們想透過自己，去找到趙海呢！自己正好可以跟他們討價還價。他哪裏知道，趙海已經被殺死了。可是，到了第三天，見還沒有來找自己，又不知道他們到底準備把自己怎麼辦。

    傍晚時分，其他的監室已經送來了飯菜，可是，關押屠虎一家人的監室沒人理會。本來這監獄的飯菜，一股子黴味，讓人難以下嚥，可是餓到了第二天，一家人就吃的格外的香甜了，捨不得碗裡的最後一個飯粒。為什麼？那是餓怕了！每頓飯，就那麼一點點，而且很不經餓，一會兒就餓得前胸貼緊後背，別說浪費，就是全吃下去也不夠啊！這不，大毛二毛已經哭鬧起來了！

    屠虎抓著鐵柵欄：“官爺，官爺，您是不是忘記了小的了？”

    一個獄卒抬頭看了一眼：“啊，四號監室，馬捕頭吩咐了，今晚你們有大酒大肉，這牢飯不用吃了！”

    屠虎腦袋一轟，頹然坐在地上，完了，這是要吃斷頭酒了！

    柳月聽了，頓時發作起來，用拳頭砸著屠虎：“你個死鬼，你自己找死，偏偏要拉上老孃！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要算計別人！現在好了，算來算去，把自己算進去了，還拖著老孃下水！嗚嗚，你這個挨千刀的！天啊，當初老孃怎麼啦，怎麼信了你這個死鬼啊！”

    “你號喪呀，還沒死呢！”屠虎沒好氣的說。

    “可憐我的兒啊，還沒長成就要見閻王啊！孃的心頭肉呀！”柳月呼天搶地，整個監獄都能聽得見。

    “喲嚯，這麼熱鬧啊！”

    一盞燈籠從甬道盡頭，漸漸來到了四號監室的門口，屠虎定睛一看，是馬捕頭和秦師爺。

    “秦師爺，秦師爺，給知府老爺說說，饒了小的一條狗命，小的全家給知府老爺當牛做馬，報答老爺的不殺之恩！求求您，求求你，饒了小的吧！”

    秦師爺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他大笑道：“屠虎，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說話算數？”

    屠虎似乎看到了希望：“算數，算數！知府老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就是要屠虎一家人的人頭，屠虎也絕無二話！”

    秦師爺故意裝作沉吟的樣子。

    “師爺，秦師爺！”屠虎急了，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唔，好吧，你們跟我走吧！”

    “這，這是到哪裏去？”

    秦師爺惱怒地說：“叫你跟我走，就跟著我走，哪裏這麼多廢話！”

    巡捕房門口，停著一輛青色布幔的馬車，遮蓋的嚴嚴實實。

    “上去吧！”秦師爺說。

    屠虎遲疑地望望秦師爺。

    “還說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讓你上個馬車，你都不願意，你說話是放狗屁麼？”秦師爺厲聲說道。

    “是，秦師爺！”屠虎抱著二毛，柳月牽著大毛，一家人上了馬車。秦師爺跟在後麵，也上來了。

    秦師爺上來後，就閉目養神。馬車在馬捕頭的駕駛中，搖搖晃晃啟動了。馬車的布幔遮掩的嚴嚴實實，屠虎惴惴不安，不知道要把自己帶往何處，他聽得出，馬車外面，有一隊人馬跟隨奔跑，從腳步聲來看，這些人的武功不弱，自己對付一個兩個，問題不是很大，奈何這是十幾個啊！於是，屠虎斷了逃跑的念頭。

    等到馬車停穩，秦師爺率先撩開布幔，走下馬車，屠虎這才發現，原來是知府衙門啊！

    徐友諒在廳堂擺了一桌家宴，席間除了徐友諒、秦師爺、屠虎一家人，居然還有方師傅。桌面雖然不大，可菜餚很豐盛，兩個小孩早就餓極了，就要往桌子上的食物撲過去，被屠虎和柳月一人一個拉住了。

    徐友諒和善的說：“沒事，沒事，孩子嘛！都餓了吧？來，咱們邊吃邊談。”

    徐友諒端著酒杯，微笑著看著屠虎一家狼吞虎嚥，等他們吃了一會，他說道：“來來，屠虎兄弟，這兩天你們吃苦了，本官給你全家賠罪！”

    屠虎和柳月一驚，連忙跪在地上。屠虎把兩個兒子也按在地上，連連磕頭：“不敢當，不敢當，大人有什麼吩咐，小人萬死不辭！”

    “哎，什麼話！來來，起來！從今天開始，我們都是自己人了！就不要這麼拘禮了！”徐友諒對秦師爺擺擺下巴，秦師爺會意，從徐友諒書房拿來一個精緻的木盒，這正是趙海的東西。

    徐友諒開啟木盒：“這東西是誰的？”

    屠虎一愣，馬上回過神，連聲說：“是——是大人的，這是府尊大人的！”

    “是本官的？那好，這張就給方師傅，多謝你殺了趙海這個罪犯，為佛山除掉一大禍患！”徐友諒兩根手指，夾著一張銀票，遞了過去。

    “謝府尊大人賞！”方謙磕頭接了，一看，五千兩，頓時大喜過望。

    “這張給秦師爺，這些年，多虧師爺幫襯，你辛苦了，本官有禮了！”徐友諒雙手捧著一張銀票，作了一個揖。

    “多謝東翁！”秦師爺看了一眼，見是一萬兩，和自己的預期的差不多，也疊好收入懷中。

    屠虎一陣心疼，這都是自己的錢啊，他徐友諒裝大方，拿我屠虎的錢送人情！

    可是，屠虎半個字都不敢說。

    然後，徐友諒把盒子蓋上，用手按住了，往屠虎面前一推：“這些都給你！”

    屠虎震驚了：“這，這是給我的？”

    徐友諒微笑著說：“是呀！你把趙海的生意全部接下來，我來幫你。不過，事先要說明白的，原來我在趙海的生意中，佔了七成股份，現在，爲了將來合作愉快，我讓一分利，佔六成，你看如何？”

    屠虎捧著小木盒，突然有種失而復得的狂喜。他摩挲著木盒，雙手禁不住顫抖，嘴唇也哆嗦起來。

    徐友諒看著屠虎的樣子，很是滿意，摸著鬍鬚打量著他。

    心中一陣翻滾之後，屠虎轉念一想：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趙海那裏只佔四成乾股，趙海佔了六成。可是到我這裏，變成你六我四？我豈不是虧死了？

    可是，屠虎不敢說，現在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他恭恭敬敬帶著全家磕頭：“多謝大人賞我們全家一口飯吃！”

    徐友諒到現在為止，很滿意屠虎的態度：“哈哈，這碗飯，你可是吃的有滋有味，佛山就沒有幾家能吃得到，就是本官也想吃啊！可惜了，穿著這身官服，沒這個福分啊！從今天開始，你屠虎成了佛山新的首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