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微微顯現出一絲曙光，佛山尚在沉睡中，遠處有幾聲狗吠雞鳴。

    趙海趴在門縫望著外面，門口站著三個人，看樣子敲完門，退後了一步站著，似乎是爲了方便自己去觀察。仔細辨認了一下，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夫人、女兒，還有一個是方師傅。看來，是方師傅陪著他們過來的。

    他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雖然自己十分小心，可這麼長時間，百密總有一疏，也許她們跟蹤打探，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剛剛經歷了背叛的趙海，特別期望得到親人的安慰，趙海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沒有誰比自己更不幸了！

    可是，如果再經歷一次背叛的呢？

    趙海仍在觀察著，她們周圍最少十丈距離內，是沒有其他人的。練武這麼多年，他這點信心還是有的。如果她們是引路黨，身邊應該有人保護他們的。

    趙海心想，夫人也許恨自己，可女兒自己一直十分疼愛，怎麼着也不會出賣自己吧？何況，即便她們身後跟著人，等他們衝上來，自己早就溜到暗道逃走了！

    趙海輕輕地抽動門栓，小心地開啟了門。

    “爹，你真的住在這兒？”小倩親眼見到了趙海，似乎還是不相信。

    趙海沒有回答，伸出頭，望著門外四周。

    “就我們三個，沒人。”方師傅說。

    “嗯，進來說話。”趙海把三人讓進屋內，“你們怎麼找到這裏來了？”

    “娘說你找了一個姨娘，生了兩個弟弟，這是真的嗎？”

    “呃，呃……”真的是哪裏痛，就戳哪裏，這還真是親閨女啊！

    正說話間，忽然後屋的屋頂上有響動，趙海大驚：“你們還真的帶人來了！”

    小倩一臉無辜：“沒有呀，爹，我們真的沒有呀！”

    趙小倩的確是不知道趙海住在這兒，今天快五更天，王嬸睡不著，摸到小倩的房間，對她說：“小倩，你想不想見見你爹？”

    小倩說：“娘，你知道爹住的地方？”

    “嗯。”王嬸點點頭。

    小倩說：“鍾大人對我說，讓我勸勸爹，只要爹揭發徐友諒的罪行，就可以從寬處理。我也正想勸勸爹呢！”

    “鍾大人真這樣說了？那好吧，我們現在就去。”

    “娘，這黑燈瞎火的，怎麼去？要不，天亮了再去吧！”

    王嬸說：“不要緊，我把方師傅叫上。白天去，怕別人看見。”

    於是，小倩就跟著娘一起來了。

    “那你們來幹什麼？”趙海惡狠狠地說著，轉身飛快的朝著西屋跑去，這時他顧不得分辨真假，想搶在後麪包抄的人到來之前，溜進地道，逃之夭夭。

    “爹，我是來勸你——”

    在小倩說話的時候，一向懦弱的王嬸，這時候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衝上前去，想堵住趙海：“趙海，你作惡多端，還想哪裏逃！”

    “賤人，果真是你！”趙海惡狠狠地一掌擊打在王嬸的胸前，王嬸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飄落。

    “終於解脫了！”

    這是王嬸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

    王嬸這次來，就是來尋死的，把自己的男人送入大牢，外人都能用唾沫把自己淹死。況且，當官的答應放過小倩，自己也要講良心，幫幫他們。更何況，鍾大人說放過小倩，可沒說放過自己，被沒為官奴，還不如死了呢！要死，我就死在趙海手裏，也算對得起他了！

    “娘！娘！”

    王嬸看了女兒最後一眼，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麼一耽擱，等趙海衝進西屋，從屋頂跳下一個人來，如天兵下凡般，落在大床的上面，堵住了趙海逃入暗道的路徑。

    “蘇燦？”趙海吃了一驚，不是中毒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好了？

    不過，畢竟在道上混過的，反應還很快，一見到堵死了自己逃跑的路，就一把抓住剛纔丟在床邊的小霞：“別過來，別過來！”

    這時候，從東屋上也跳下一個人，他就是餘楓。

    原來，在佈置今晚的行動的時候，他們特意選在即將天亮的時候，這是人最容易放鬆警惕的時候。蘇乞兒從二帽山的事情中，看出趙海為人極為機警小心，這裏很有可能也有暗道機關。這趙海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逃之夭夭，去的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爲了整個行動的突然性和隱蔽性，他們瞞住所有人，連鍾懿和傅家俊都沒告訴，只有蘇乞兒、餘楓和王嬸三人知道具體實施方案。真正行動的，也就是餘楓和蘇乞兒兩人，兵在精不在多，這次，蘇乞兒連狗蛋兒也沒有告訴。

    因為擔心驚動了趙海，沒能對小院的內部進行偵查，分析趙海極有可能住在兩個主臥室中的其中一個，而按照他們行走江湖的經驗，暗道估計也應該在臥室之中。於是，讓王嬸他們在門口吸引他的注意力，將趙海調到大門口，餘楓在東屋，蘇乞兒在西屋，揭開瓦，同時從屋頂突擊。

    趙海飛快的從懷裏摸出一把短劍，架在小霞的脖子上，緩緩地往後退。趙海是見過蘇乞兒的武藝的，對他十分忌憚，想盡快遠離蘇乞兒。他慢慢的退到堂屋，這時候，餘楓從東屋出來，與蘇乞兒一起，構成左右夾擊之勢。

    小霞燒的糊里糊塗，也沒有什麼反抗，任由趙海挾持著，嘴裏不斷地說著胡話：“爹，我聽話，別打我，別打我！”

    蘇乞兒顧忌小霞，不敢逼得太緊：“把孩子放下，饒你不死！”

    “哈哈，小子，你饒了老子？當年老子一念之仁，放過了你，沒想到給老子留下了這麼大的禍根，這就是斬草不除根啊！老子死不足惜，有你蘇家一十七口墊背，再殺一個，就一十八個了！賺了，老子早就賺了！”趙海猙獰地說。

    “我父親把你當作兄弟，你卻恩將仇報，你還是人嗎？”

    “別跟我提你的父親！”趙海氣憤地說，“你以為你爹是什麼好東西，當年美其名曰，把行商這一塊生意全部讓給我，實際上是看見行商生意難做，轉頭做坐商。於是，他成了佛山最肥的坐商，一下子發了大財。可我呢，還在到處走鏢，風裏來雨裡去，辛苦且不去說它，關鍵是賺不到錢。後來，老子想做坐商，已經錯過了最好的發展機會了！等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個機會，東印度公司找我開闢廣東鴉片市場，你爹他又仗著自己是佛山商會會長，利用手中的權利，禁止我銷售鴉片！你說，你爹不該死嗎？你們蘇家不該滅門嗎？”

    “趙海，你也不看看，你販賣鴉片，多少人傾家蕩產？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死於非命？這樣缺德的生意，你也忍心去做？”阻止他幹壞事，這也錯了？蘇乞兒不知道趙海這是什麼邏輯！

    “只要我不沾鴉片，別人愛誰誰，關我屁事，只要我發財了，管其他的人是死是活！”

    “你這鴉片生意，只肥了你趙海，肥了東印度公司，肥了大英帝國！”蘇乞兒說，“爲了一己之私利，不管他人死活，你這樣的人不死，天理難容！”

    “天理？這世上哪來的天理！”趙海仰天長嘆，“如果有天理，柳月和屠虎就不會背叛我，小倩和她娘就不會背叛我！我對她們那麼好，他們卻都背叛了我，這，這還有天理嗎？”

    “爹，這不關我的事！”小倩哭喊著，“是你做了不該做的事！”

    “住口！”趙海一邊說，一邊在後退。他嘴裏求死，實際上心裏還是在想著怎麼求活。他還在思考著怎麼逃出去。院子裡還有一輛馬車，套上馬跑出大門，這些人就追不上了。至於出城門，趙海想，還可以用徐友諒的秘密要挾他，讓他放自己出城。

    可是，怎麼能拖住蘇乞兒和餘楓呢？

    “你就沒有背叛別人嗎？你不是背叛了我的父親？你不是背叛了王嬸？你不是背叛了千千萬萬佛山人嗎？你自己做了什麼，殺人越貨，謀財害命，你還有臉指責別人？”蘇乞兒步步緊逼。

    “別過來，別過來！再走一步，我，我殺了她！”趙海手上一用力，短劍刺入了小霞的面板，鮮血從雪白的脖頸流出。劇烈的疼痛，讓小霞突然清醒，哭喊著：“娘，救我！”

    這時候，堂屋門口站著的方師傅說話了：“老爺，我受你大恩，這些年一直看顧我，我決不背叛您！老爺，您先走，我方謙堵住他們！”

    “好，老方，我趙海沒有看錯你！”

    趙海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一手抱著小霞，一手持著短劍，快速向後退，準備朝馬棚衝去。

    “娘，救我！”傅抱霞疼痛難忍，再次哭喊起來。

    趙小倩聽到小女孩的哭聲，想起自己小時候，在盪鞦韆時，突然繩子斷了，在空中的時候，她嚇得大叫：“娘，救我！”

    昔日救自己的娘，正躺在自己的懷裏。

    這一聲叫喊，觸動小倩敏感的神經，她猛然站起來。

    這時，方師傅收斂多時的氣勢突然爆發出來，伸手撥出長劍，凌厲的跨步上前，從趙海持劍的手這邊衝向堂屋門口。

    於此同時，小倩也從趙海抱著小霞的這一邊衝過去，上前搶奪小霞。

    趙海見方師傅衝上來，他急速轉身。因為趙海深知，方師傅絕對不是蘇乞兒和餘楓的對手，阻擋不了多長的時間，所以抱定主意，儘快離開此地。在方師傅和趙海身形交錯之際，方師傅一把長劍穿透了趙海的胸膛。而幾乎同時，小倩飛快的從趙海的腋下衝過去，抱住了小霞，擺脫了趙海的控制範圍，蘇乞兒上前一步，接過小霞，將小倩護在身後。

    趙海伸手，絕望的抓向空中，嘴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吐了兩個字：“背叛……”

    倒下之時，最後那聲“背叛”，是說一直信任的方師傅背叛了自己，還是說心愛的女兒背叛了自己？

    小倩衝到蘇乞兒身邊，感覺有安全感，這纔敢回頭，就看見父親吐血倒下的這一幕，她發瘋一般衝向趙海，抱住渾身是血的父親，撕心裂肺大喊：“爹，爹呀！”

    一下子失去所有的親人，蘇乞兒也曾經歷過。看著傷心欲絕的小倩，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趙海，此時，他一點都沒有大仇得報的欣喜，反倒是一種莫名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