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灣街，一幢青磚碧瓦的府第，聳立自己的在眼前，硃紅色的大門緊閉，門上一對亮閃閃的黃銅的獸首門環，大門兩邊蹲著一對高大的漢白玉石獅，威風凜凜對著街道上的行人。

    沒變，還是原來的老樣子。三年了，無數次縈繞在夢中的畫面，今天，第一次真實的出現在眼前：

    “蘇府——”

    身旁的狗蛋兒忽然插嘴：“師傅，別欺負我不識字，這不，上面明明寫的是趙府嗎？”

    蘇乞兒好似渾然不覺，抬頭看著院子裡探出屋外的大榕樹的樹枝，在風中搖曳，“嘩嘩”作響。漸漸的，蘇乞兒眼前出現了幻覺，似乎看見枝頭掛著一個彩色的蝴蝶風箏，在空中飄蕩……

    “蘇燦哥哥，風箏掛住了，掛在樹枝上了！”小倩嘟嚕著小嘴，指著樹枝。

    “這太高了！”蘇燦抬頭看著，扯扯手中的絲線，一籌莫展。

    “我要嘛，我要嘛！”小倩擺著手，跺著腳，朝蘇燦撒嬌。

    “小倩，哥哥給你買，買個更大，更大更好看的！”

    “不嘛，我不要買的。這是哥哥親手做的，我要這個，我就要這個嘛！”

    一個頭戴著藍色夏帽，身穿青色綢衫的中年人從堂屋出來：“小倩，不得無禮！在你蘇伯伯家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身後，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趙海兄弟，你這就拘禮了，我們兩家，還分什麼你家我家的！都是自家人，小孩家家的，就由他去吧！”

    蘇乞兒感到這魁梧的漢子很是熟悉，很是親切，他有一種渴望，想看清楚一些，再看清一些，可越看越是模糊……

    蘇乞兒忽然感到有人拉著自己的手，回頭一看，原來是狗蛋兒。

    “師傅，師傅，你怎麼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白？好嚇人啊！”

    “啊，沒事，風沙迷了眼。”蘇乞兒趕緊舉起衣袖，偷偷地擦了擦滿面的淚痕。

    “師傅，你騙我呢，喊了好幾聲，你都沒有答應。”

    “這是我的家。”蘇乞兒神情鎮定下來，淡淡的說道。

    “啥？師傅，原來你這麼闊！”狗蛋兒吃驚的張大了嘴，一下子合不攏，“我說呢，我就知道我師傅不是一般的人呢！”

    “師傅，可，可這上面寫的是趙府呢！”狗蛋兒不解地問。

    “爹，娘！我回來了！”蘇乞兒似乎沒有聽見狗蛋兒的話，嘴裏喃喃說道。

    黃昏，一個少年揹着書包，匆匆從外面跑來，推開朱漆的大門，興高采烈喊道：“爹，娘！我回來了！”

    聲音戛然而止，少年被大門內的一切給驚呆了！

    大門旁，看門的老方頭倒在血泊中，旁邊一個斷了柄的掃把。院子裡，廚娘柳嬸歪倒在榕樹下，鮮血染紅了身子下面的樹葉。少年惶恐地跑到後堂，父親靠在堂屋的門口，腹部插著一把長劍。娘身子卡在房門口，上半身在堂屋，下半身在房間裡，手伸向爹的方向……

    “爹！娘！”少年撕心裂肺地嚎叫，搖晃著爹，“這是怎麼啦？這是怎麼啦？”

    少年抱著爹，眼睛冒出火來：“爹啊，你醒醒啊，你醒醒！這是誰幹的？”

    “燦兒，快，快跑，跑——”

    “爹，你醒了？“少年急切地問，”爹，這究竟是怎麼了？這是誰幹的？”

    只聽見後花園傳來聲音：“完了嗎？”

    “都殺光了！”

    “再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是！”

    幾個黑衣人手持鮮血淋淋的大刀，從後花園的角門出來，正好看見堂屋門口的少年。

    “這兒還有一個！”

    “站住！”

    “快，攔住他！”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包抄過來。

    爹支撐著門框，吃力地站起來，從腹部抽出長劍，瞬間，鮮血從腹腔噴涌而出，他忍著劇痛，吃力地站起身來，喊道：“燦兒，快！快跑！”

    “爹！”

    “快走！”

    少年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著爹渾身浴血的樣子，心疼的不行。

    “聽爹的話，別讓你爹白死，快，永遠，永遠不要再回來了！”爹跌跌撞撞，拿著寶劍，擋住黑衣人，掩護少年離去。

    “老東西，你的命還挺大的！”

    只見兩把大刀，從兩肋間插進爹的身體，“噗”的一聲，爹狂吐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少年像野狼一般絕望地嘶吼：“爹——”

    “爹——”一個女子嬌柔的聲音，“幫我提提箱子嘛！”

    “啊，來啦，來啦！”

    “老爺，我來，我來！”

    蘇乞兒被這對話拉回到了現實中，只見一輛精緻的四輪馬車停在趙府門口。蘇乞兒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高挑時尚的女子，頭戴藤編遮陽帽，帽子上點綴著一個蝴蝶結，身穿一件白色長裙，更顯得身材頎長，婀娜多姿。她的旁邊，站著一箇中年人，頭上帶著西式禮帽，身穿中式馬褂，一副中西合璧的打扮，他正溫柔地注視著這個女子。馬車旁，一個馬車伕提著箱子，朝著大門走去。

    女子飛快地朝著蘇乞兒方向掃了一眼，對戴禮帽的男人說道：“爹，給我錢。”

    “到家了，還要錢做什麼？”

    女子撒嬌道：“你給我嘛！”

    “好好，誰讓我上輩子欠你的呢！”戴禮帽的男子撩起長衫，掏出一把鷹洋，“叮叮噹噹”放到女子手中。

    “爹，你真好！”女子上前，抱了抱中年人。

    “哎喲！”中年人捂住左臂。

    “怎麼啦，爹！”女子拉著這中年的手，一臉的關切。

    “沒事，沒事，不是你今天回家嗎？爹興奮的一晚上沒睡著，天亮才眯了一會，沒睡踏實，想是昨晚睡覺落枕了！”

    “爹呀，你那麼盼著女兒回來？女兒不孝，沒給您帶什麼禮物。”

    “什麼呀，女兒回來了，就是給爹最好的禮物了！”

    “爹，你看，這是什麼？”

    “懷錶！你這個傻丫頭，花那個錢幹什麼？”中年人裝作生氣，實際上心裏美滋滋的。

    中年人接著問：“你要錢幹嘛？”

    女孩用下巴指了指：“喏。”

    中年男人心疼地喊道：“哎呀，我的大小姐，你有沒有搞錯，這可不是銅板，這可是鷹洋呢！施捨個乞丐，有你這麼大方的嗎？”

    女孩笑了：“給我的，就是我的了，爹，你就別管！”

    中年人無奈地搖搖頭收拾著馬車，嘴裏還不斷嘀咕著：“哎，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跟你娘一個德行，就見不得別人造孽。”

    蘇乞兒扯了扯狗蛋兒的手臂：“我們走！”“

    “哇，好漂亮！”狗蛋兒一邊走，一邊回頭瞅著這個漂亮的女子。

    “喂喂，小哥兒，等一等！”女子清脆的聲音。

    蘇乞兒站定，但沒有回頭。狗蛋兒轉身，指著自己的鼻子：“小姐，你是可叫我？”

    “是呀，是呀！”女孩一蹦一跳來到狗蛋的面前，“這是你的！”

    “哎喲，我的個娘哎，這麼多！”狗蛋兒驚叫了，他乞討多年，可從來沒人一下子給三個鷹洋的！一時間他激動的語無倫次，“大小姐，菩薩保佑，出閣嫁公侯，生個兒子中狀元，生個女兒當娘娘！”

    女孩“咯咯”笑了：“小哥兒，我皈依了天主教，不信菩薩的！”

    “哎，師傅，這你可沒教過我，對不信菩薩的施主該怎麼說？”

    蘇乞兒依然沒有回頭，低聲說了聲：“走！”也不管狗蛋兒，就徑直離開。

    “哎，這個大小姐給我很多錢呢！”狗蛋兒似乎有些對不起施主，一邊追，一邊在身後喊。

    “小哥兒，小哥兒！”女孩跳跳蹦蹦追上來，站在蘇乞兒面前，攤開雙手：“喏，這是你的！”

    狗蛋兒叫起來：“小姐，這不公平，你給我三個，給他卻是五個！”

    女孩盯著蘇乞兒，笑著說：“他長得帥啊！”

    狗蛋兒站到蘇乞兒身邊：“我也很帥啊，不信你看！”

    “我還是覺得他帥！”女孩笑道。

    狗蛋兒撩開遮蓋在自己額頭的長髮：“小姐，你看，我這兒沒疤，他這兒可有疤！”

    然後，狗蛋兒走到蘇乞兒面前，兩手分開蘇乞兒頭上的長髮：“小姐，你看——”

    這個眉角上的疤痕，女孩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那是為自己爬上樹，取掛在樹梢的風箏，一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留下的印記。

    “啊，是你！真的是你哎！”女孩驚喜的笑了，上前想抱住蘇乞兒，可撲到身邊卻又有些遲疑起來，畢竟是三年多沒有見面，自己也是從小女生變成俏生生的大姑娘了。

    趁著女孩遲疑的當兒，蘇乞兒也側身避開了。

    她愣了愣神，回頭大聲喊道，“爹，快來看，你看我找到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