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季華街
佛山,對蘇燦來說,既熟悉,又陌生;既有愛,又有恨。
季華街的街道上各種各樣的店鋪,陶器店,絲綢店,成衣店,包子鋪……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叫賣聲:
“打折了,打折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來來來,買便宜,買實惠,買了不上當,不買您後悔!”“
“包子哎,又大又白的包子哎,皮薄餡多的包子哎”……
街道上,紅男綠女,車來轎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可狗蛋兒盯著的,大多是各種小吃,誰讓他飢餓的記憶那麼深刻呢。煲仔飯,腸粉,馬蹄糕,叉燒,雲吞麪……狗蛋兒看的是直流口水。
蘇乞兒這幾年喝慣了北方的地瓜乾兒,這酒又衝又辣。好在這東西便宜,又能很快讓人感到一種昏昏沉沉的醉意。蘇乞兒覺得,不能喝醉的酒,就不能叫酒,這種地瓜酒簡直就是生活的滋味,彷彿是老天特地為蘇乞兒準備的。雖然地瓜幹喝多了,第二天頭疼欲裂,可是蘇乞兒每天依然樂此不疲。
走在季華街上,喝著佛山家鄉的桃花釀,入口甘甜,綿軟悠長,頗有種江南水鄉女子的滋味,每喝一口,似乎總讓他想起一個人,如桃花釀一般,藏在記憶的深處,不思量,自難忘。
蘇乞兒搖搖腦袋,驅散心中紛亂的思緒,他不願再想下去,因為心會很痛。
蘇乞兒拄著一根打狗棍,棍子上繫着酒葫蘆,狗蛋兒捧著一個破碗,在街上一邊走一邊乞討:“老夫人,您菩薩心腸,好心一定會有好報,男的公侯,女的誥命!”
狗蛋兒捧著碗,攔住一個老婦人,乞討這麼多年,狗蛋兒還是很有經驗的,這個出門帶著丫鬟的女人,家境當然很殷實,而且手腕處掛著一串佛珠。看樣子是信佛的。這套說辭是蘇乞兒教的,對付這樣的婦人還是很管用的。
“哈哈,小崽兒,小嘴倒是挺甜的。小翠呀,看賞!”慈眉善目的老婦人笑著說。
“叮叮噹噹”,三五個銅板在破碗中滾動。
“謝謝,謝老夫人賞!”狗蛋兒滿心歡喜。
狗蛋兒側過頭,對蘇乞兒說道:“師傅耶,佛山人好大方呢,早知道這樣,我們就應該到這裏乞討,還不早就發財了?”
蘇乞兒不動聲色:“你再試試?”
“老爺,老爺,您好心,賞口飯吃。菩薩保佑您升官發財,兒孫滿堂!”狗蛋兒攔著一個剛剛從一個店鋪出來的男人。
“去!”這個瘦骨嶙峋的男人一個窩心腳,幸虧蘇乞兒扶住,狗蛋兒沒有摔在地上。
狗蛋兒對著這個男人的背影啐了一口:“不給就不給,怎麼還打人了?”
蘇乞兒拉住狗蛋兒:“你也沒看看,這人是從哪裏出來的?”
狗蛋兒抬頭看了一眼:“師傅,那上面寫的什麼字?“
“福壽堂啊!“
“福壽堂?這是什麼店鋪?“
蘇乞兒淡淡說道:“大煙館子,從這裏出來的都不是人了!“
“師傅,師傅,不是人那是什麼?“
“鬼,煙鬼!”
狗蛋兒不解:“怎麼這樣啊!”
“因為這福壽膏裡面有勾魂的東西。人啊,只要是沾染上這個東西,魂兒就賣給了洋鬼子了!狗蛋兒,答應師傅,這輩子千萬別沾染這種東西!”
狗蛋兒盯著福壽堂,眼睛都看直了:“師傅,這進進出出的那些人,怎麼都一個個黃皮寡瘦的?“
蘇乞兒看了一眼,說:“那是被煙膏子吸乾了血脈。“
“哇,這麼厲害!我狗蛋兒可不敢碰!“
狗蛋兒接著問:“師傅,那為什麼進去的人,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哈欠連天,可是,出來的時候,一個個精神煥發,紅光滿面?“
蘇乞兒笑笑:“你見過人臨死的時候嗎?他們突然精神很好,那就叫回光返照!“
“啊,這樣啊。這麼喪盡天良,怎麼就沒人管呢?“
蘇乞兒拍拍狗蛋的肩膀:“哈哈,狗蛋兒,你就一個小乞丐,怎麼還悲天憫人了?你要知道,這玩意兒可是來錢快,背後又有洋人撐腰,誰敢管?”
這時候,煙館出來一個大漢:“窮鬼,盯著我們煙館幹,!這是你們玩得起的地方?識相點,給老子滾開!”
蘇乞兒拉著狗蛋兒離開。狗蛋兒感覺倍兒沒面子,很是不爽,嘴裏還嘀咕著:“你大爺的,又不是什麼好地方,請大爺去,大爺都不去呢!”
走了一會兒,街道兩邊,都是些擺在街邊的吃食攤,熱氣騰騰,香氣誘人。狗蛋兒說:“師傅,師傅,我餓。”
蘇乞兒摸摸狗蛋兒的頭:“錢不都在你手裏嗎?去,買幾個叉燒包,很好吃的!”
狗蛋兒摸出兩個大錢,攥得緊緊的,湊近攤子旁邊,小聲問:“老闆,多少錢一個?”
中年漢子聽不懂北方官話,以為狗蛋兒是來乞討的,頓時來了脾氣:“去去,別煩我,今天真是晦氣!到現在都還沒開張呢,你這個小叫花子就跑來乞討!老子每天起早貪黑的,換不來兩斤棒子麪兒,再這樣子,我也要丟了攤子,帶著妻兒老小,跟你們一樣,沿街吃白食去!”
蘇乞兒上前,說:“這位大叔,狗蛋兒是外地人,他不是乞討,是問你,叉燒包多少錢一個。”
“啊,對不起,對不起,誤會了!我是說呢,佛山什麼時候又有了乞丐了!”中年人轉身對狗蛋兒比劃,“這位客官,我的叉燒包,一文錢兩個,您要幾個?”
狗蛋兒貪婪吸著香氣,猶豫了半天,還是退了回來,把手心攥出汗來的兩枚銅錢塞進褲腰帶中:“師傅,走吧!“
“大叔,佛山怎麼會沒有乞丐?好久就沒有了?”蘇乞兒聽了大叔的話,吃了一驚,天下之大,連首善之區的京都,都到處是乞丐,偏偏這佛山就怎麼就沒有乞丐了?
“去去,不買就別煩我!”大叔不耐煩了。
狗蛋兒倒是聽見了,也很是好奇:“師傅,是真的沒看到丐幫兄弟呢,一個都沒看見!”
“怎麼,你不是肚餓嗎?怎麼不買了?”蘇乞兒覺得這件事可能關涉很大,他不願意讓狗蛋兒擔心,舉起酒葫蘆,抿了一口,轉移了話題。
“師傅,佛山什麼都好,就是酒太貴。徒弟想攢錢給師傅打酒呢!”
蘇乞兒鼻子一酸,眼眶一熱,彎下腰來,捂著嘴連連咳嗽。這些年來,爲了自己的這點愛好,可苦了狗蛋兒了!
狗蛋兒連忙捶著蘇乞兒的後背:“師傅,師傅,你怎麼了?”
蘇乞兒不願狗蛋兒看見自己流淚,低著頭,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喝酒嗆著了!”
緩了好一會兒,蘇乞兒擦開眼淚,站了起來:“狗蛋兒,是師傅拖累你了!”
“沒有,沒有,狗蛋兒知道,師傅沒有酒,晚上就睡不著。再說,師傅喝了酒,打架可厲害呢,狗蛋兒再也不會被欺負了!”狗蛋兒一臉的羨慕。
“師傅練的是醉拳,當然是喝醉了酒就更厲害了!”
“師傅,那為什麼我喝醉了就不行呢?”
“因為你人醉心未醉。”
“師傅,教教我,怎麼樣才能心醉?”
“心碎才能心醉。狗蛋兒,師傅可不願意你心碎。最近啊,師傅一直在想,看來你是練不成醉拳了!”
“師傅,師傅,是不是徒弟太蠢了?”狗蛋兒有些絕望。
蘇乞兒搖了搖頭:“不是,是你的心不夠苦。”
“師傅,你的心很苦嗎?我怎麼不知道?”
蘇乞兒摸著狗蛋兒的腦袋:“狗蛋兒,真正的苦,都是藏在心底,就像是傷疤,結痂了,就不能再撕開,那會很疼很疼,疼的讓人受不了,讓人發瘋。”
狗蛋兒黯然說:“師傅真可憐。”
過了一會,蘇乞兒說:“過些天,師傅找一個你能練的功夫,讓你練。”
“是嗎,那太好了!”狗蛋兒興高采烈,“能不能跟師傅一樣厲害?”
“說不定比師傅還厲害呢!”
說話間,突然聽到一聲喊:
“這裏有兩個!”
“抓住他!”
蘇乞兒回頭一看,幾個公人模樣的,提著腰刀,急匆匆朝著他們跑來。街上行人很多,一見到抓人,頓時滿街都雞飛狗跳起來。街上的行人,街邊擺攤的,都跑起來,兩邊的鋪面,也紛紛上起門板。
蘇乞兒跑了幾步,忽然發現狗蛋兒不在身邊,回頭一看,只見街上撞翻了一個包子鋪,一籠一籠的包子傾覆在大街上,白白的包子四處滾動,街上奔逃的人們踐踏著。
“包子,我的包子,別踩了我的包子!”狗蛋兒十分心疼,一邊喊著,一邊撿著地上的包子,他嘴裏咬著,手撿著,往懷裏揣著,燙的齜牙咧嘴。
“哪裏跑!”
一個捕快把鐵鏈套在狗蛋兒的頸項,朝後一拖,狗蛋兒嘴裏包子掉落在地上,大叫一聲:“痛,痛!”
“你知罪嗎?”後面追過來的捕快把狗蛋兒按在地上,厲聲喝問。
“我,我就在街上撿了幾個包子,有啥子罪嘛!”狗蛋兒氣憤地說。
“抓回去,我看他嘴有多硬!”
一個捕快在前面拉著套在狗蛋兒脖子上鐵鏈,兩個捕快一左一右把狗蛋兒夾在中間,走在空無一人的零亂的大街上。
“太尊大人發話了,抓住一個乞丐,賞銀五兩。兄弟們這個月的酒錢都有了!”
“唉,可惜,跑了一個!”另一個捕快說,“要不然,我們兄弟們藍星樓都可去一趟嘍!唉,可惜了哇,我的嬌滴滴的小娘子……”
狗蛋兒脖子綁著鐵鏈子,憋的透不過氣來,兩眼直髮黑,自己就要憋死了。突然感到脖子一下子輕鬆了,呼吸也順暢了,似乎剛纔自己是從閻王爺那裏走了一遭。他霍然睜開眼睛,高興地大叫:“哇,師傅,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