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們合計合計。”鍾懿一到說正事的時候，神情就很嚴肅。

    餘楓問：“蘇兄，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蘇乞兒說：“我藏在梁嬸家的地窖裡。”

    “哈哈，難怪佛山都翻了個底朝天，他們也沒把你們揪出來了，原來變成地老鼠了！”鍾懿突然大笑，剛纔嚴肅的氛圍一掃而空。

    大家商議接下來的一系列問題。

    首先，是確定身份，就是蘇乞兒用什麼身份在佛山活動。

    鍾懿提出的，讓蘇燦當護衛隊副隊長的建議，被蘇燦拒絕了。於是餘楓建議，既然要把蘇乞兒擺在暗處，不如干脆就裝作他們從驛站逃了出去，這樣，讓對方不防備，方便蘇乞兒他們在暗處自由行動。

    鍾懿雖然知道這樣做的好處，這樣，自己與徐友諒關係就不會那麼僵。但是他依然不同意餘楓的建議，覺得這樣太危險，一旦被對方發現，無論是誰，都可以把他們當作逃犯追殺。

    蘇乞兒想了想，果斷地說：“還是按照餘大人安排，藏起來吧！”

    “唔？”鍾懿想聽聽蘇乞兒的想法。

    蘇燦看見了今天羅伯特直接衝到了前臺，給鍾大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可鍾懿對洋人似乎頗有些顧忌，於是說道：“我終歸是不能公開露面，不如這樣藏起來也好。這樣，我能做一些你們想做可是不方便做的事情。即使是被對方發現，佛山我很熟悉，他們抓不到我的。”

    狗蛋兒想起那個地窖就憋氣：“師傅，我們又要當地老鼠了？”

    餘楓一聽，也有些於心不忍，剛要說話，蘇乞兒攔著他：“幹大事，吃這點苦算什麼啊？何況，我們本來就是乞丐，什麼苦沒有吃過啊！”

    鍾懿想得比蘇乞兒更多，如果真的讓蘇乞兒擔任自己的護衛隊副隊長，就等於直接跟佛山知府徐友諒翻臉了。雖然自己不怕他，可是這傢伙在佛山經營多年，要給自己使絆子還是很容易的，沒有抓到徐友諒切實的把柄之前，也不好輕易撤換他。何況，洋人明顯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這次查抄煙館，只是查到了零星的鴉片，很有可能的是，大宗煙土，藏在東印度公司甚至是領事館。如果以廣東巡撫衙門的名義搜查，查到了還好說，萬一沒有查到，一定會引起外交糾紛。蘇乞兒的這個建議，很好的解決了自己的這個難題。

    一番思慮過後，鍾懿表態了：“嗯，這件事情了結了，我好好補償補償你們。”

    “真的？那請我們吃燒雞！”狗蛋兒興高采烈地說，“你是大官，說話可不興反悔的！”

    “好好，不反悔，不反悔！”鍾懿倒是很喜歡狗蛋兒的淳樸。

    “啊，對了。附近有個梁家學堂，我原來讀書的地方，現在空著。”蘇乞兒說。

    “嗯？正好，今天德惠堂開張，當即就有很多人報名戒毒，估計很快就裝不下了，不如讓齊先生在那裏開個分堂。”餘楓高興地說。

    “學堂是誰家的產業？”鍾懿對這個事情很感興趣。他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了，要想徹底解決佛山的煙禍，就要從根子上剷除它的土壤，只要佛山百姓懂得了鴉片的危害，不再吸食鴉片，那些鴉片經營者再也沒辦法興風作浪了。

    “啊，是梁家的族產。他們家道中落，學堂辦不下去了，再加上先生死了，學堂就空著了！”

    “也好，正好佛山知府送了一筆錢，把學堂租用下來，我們馬上辦個分堂。”鍾懿說。

    接著大家一起把前一段瞭解到的情況歸整一番，制定下一步行動計劃。

    鍾懿安排，讓餘楓派人盯著官道，沒發現大批次的鴉片運進佛山，這鴉片從何而來？

    蘇乞兒告訴餘楓，除了官道，佛山還有一條水道，從西水關碼頭卸船，用馬車運進城裏，原先還很繁華，後來河道淤積，就慢慢只能走些小舢板，所以不為人所知了。

    “啊，還有這條路？”鍾懿點點頭，看來找一個本地通，還是很有作用的。

    蘇乞兒突然想起自己在西水關看到的一幕，兩輛奇怪的馬車，把人像劈柴似的碼放在馬車上，偏偏這人還能動。他把情況詳細地介紹給鍾懿和餘楓。

    他們聽後，相視一眼，都想起了傅學政報告的情況，二帽山附近，有大量失蹤人口。難道佛山有人在大規模販賣人口？

    雖然鍾懿銜皇命查禁鴉片，可是自己之下的廣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作為廣東巡撫不可能不過問。

    這麼一說，蘇乞兒突然想到了，前兩天陳小虎突然在紫雲軒失蹤的事情，這件事情會不會與二帽山失蹤案有聯繫？

    於是，蘇乞兒說：“鍾大人，明天我就從陳小虎失蹤案查起。”

    鍾大人想了想，說：“也好，你從這邊查。餘侍衛，你就盯住西水關，看看能不能發現一點什麼。”

    計議已定，已經是深夜。細心地餘楓讓蘇乞兒和狗蛋兒披上護衛隊的衣服出門。地面不知道是打霜了，還是灑下的月光，一片潔白。

    沒走多遠，雖然已經很小心了，但他們的腳步還是驚起幾聲狗吠，在黑暗中，蘇乞兒感到了幾雙窺視的眼睛。

    還是自己選擇是對的，呆在護衛隊，時刻被別人這麼盯著，能做什麼事？蘇乞兒想，自己不光是要找小虎，還要去查滅門慘案的兇手，自己要做的事還很多很多。

    按照事先的約定，蘇乞兒走出尚福裡，餘楓那邊就開始行動。果然，蘇乞兒拐過街角，驛站準時響起騷動的聲音，接著各種喊叫聲：

    “來人啊！出事了！”

    “出人命了！”

    “不好，嫌犯逃跑了！”

    “快，聚合！跟我追捕逃犯！”

    在驛站裡騷動響起的時候，蘇乞兒和狗蛋兒開始拔腿就跑。不一會，護衛隊的一隊人馬，在餘楓的帶領下，衝出驛站的大門。

    這逃跑不要太輕鬆，很快蘇乞兒和狗蛋兒回到了梁家學堂，他們擔心驚醒了梁嬸，躡手躡腳推開門，居然看見床上坐著一個人，把兩人嚇了一跳。藉助月光，蘇乞兒定睛一看，花白的頭髮，這不是梁嬸嗎？

    “梁嬸，您還沒睡？”

    “阿燦，總算是回來了！”梁嬸撫摸著胸前，吐了一口氣，“我心裏一直亂慌亂跳的，生怕你們出什麼事。”

    蘇乞兒忽然感到，有個人關心自己，惦記自己，這是多麼幸福。他蹲在梁嬸的跟前，撫摸著梁嬸的膝蓋：“梁嬸，這不沒事嗎？”

    梁嬸摸著蘇乞兒的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給你們弄了點吃的，熱在鍋裡呢，我這就去拿！”

    梁嬸站起來，蘇乞兒攔著梁嬸說：“梁嬸，我們吃過了！”

    狗蛋兒也說：“是啊，我們在衙門裏——”

    剩下的話，被蘇乞兒一把狠狠地掐斷了。

    “啥？你們抓到衙門裏去了？”梁嬸大吃一驚。

    “怎麼會？抓到衙門裏去了，我們還能回來？梁嬸，狗蛋兒是說，前街新開了個叫做雅門的餐館，我們到那裏吃過飯了！”蘇乞兒終於圓了一個謊，把這事遮掩過去了，對著狗蛋兒得意地笑了。

    “我是說呢，嚇死我了！”

    梁嬸說：“大小夥子，跨一條溝，也能多吃一碗飯的。”

    蘇乞兒不願辜負梁嬸的好意，再說也真的有些餓了：“梁嬸，我去拿！”

    “黑燈瞎火的，你去，還不如我一個瞎子方便，還是我去吧！”

    蘇乞兒捧著熱乎乎的飯菜，心裏也感到暖暖的：“梁嬸，我打聽到了小虎兄弟的訊息了！”

    “在哪？可見到人了？”梁嬸急切地問道。

    “我在戒菸堂遇到了一個兄弟，他說前兩天在紫雲軒煙館見到過——”

    “唉，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梁嬸失望地說，“每次，我都是這樣，坐在這張床上，等小虎回來，每次等來的都是失望。我，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說罷，撩起袖子擦眼淚。

    “梁嬸，這次不一樣了！官府不準再開煙館，而且，建了戒菸堂，請了一個老中醫，免費為他們戒毒。梁嬸，我明天就——”

    “蘇燦跑了！”

    “快，抓逃犯！”

    “各家各戶，有發現蘇燦下落者，賞銀五十兩！”

    梁嬸抖抖地抓住蘇乞兒：“阿燦，都是梁嬸害了你啊！快，快躲起來，小虎的事，你就別管了！”

    蘇乞兒不忍心見到梁嬸擔驚受怕的樣子，很想告訴梁嬸，這是在演戲，演給外人看的。可是，爲了自己的潛伏計劃，蘇乞兒還是忍住沒說。

    狗蛋兒本不想下去，蘇乞兒怕梁嬸擔心，只好把狗蛋兒拉進地窖裡，狗蛋兒又開始抱怨了：“這，這哪裏是人呆的地方！”

    “你就不能忍忍？”

    “師傅，我真的忍不了！一進地窖，我就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少爺跟幾個夥伴做遊戲，把我藏在一個木箱子裡，讓他們找。結果，那幾個人沒有找到，就把我給忘了，我想出來，才發現箱子上鎖了，喊又沒人應。我，我——我要撒尿！”

    “你把尿撒在箱子裡了？”

    “師傅，師傅，我要撒尿！”狗蛋兒捂著下身。

    “撒吧，撒吧，等會撒把土埋上，不就結了！”

    狗蛋兒撒完尿，頓時輕鬆許多：“當年，就是因為我撒尿撒在箱子裡，差點被打死！”

    “為啥？”

    “因為，這箱子裡，還裝著他娘當年陪嫁的布匹衣物。”

    “喔，是這樣啊！”蘇乞兒這纔想到，當初見到狗蛋兒的情形。難怪狗蛋兒每次進地窖，總是這麼抗拒。

    “明天，我們把地窖弄大一點，搞得舒服一點。”

    “挖個坑！”狗蛋兒補充說。

    “開門！開門！”上面傳來凶神惡煞的聲音，這聲音好熟悉。

    “來了，來了，深更半夜的，鬼叫鬼叫的！”這是梁嬸的聲音，“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蘇乞兒很是奇怪，不是說好了，只是做戲給外人看嗎？怎麼這麼快查到這裏來了？

    “屋子裏藏人了嗎？”

    梁嬸說：“你們巡捕房不是查過了嗎？”

    喔，蘇乞兒一聽巡捕房，突然想起來了，這是馬捕頭的聲音。原來不是餘楓在演戲，是佛山衙門在查自己！

    不一會，柴房上面也有動靜了。

    “查過了也要查！”上面動靜還很大。

    “嗯？怎麼灶臺是熱的？”馬捕頭問，“說，怎麼回事？”

    “我晚上做飯也犯法？”梁嬸大聲說道。

    “哄鬼！你也不看看，都什麼時辰了，灶臺還這麼熱！”

    “我兒子回來了，我做飯給他吃了。”

    “小虎？他人呢？”馬捕頭知道小虎在躲債，有人告到他這裏，可這陳小虎殺他無肉，剮他無皮，他實在沒興趣接這個案子。

    “走了！”

    “這一出去，不是偷就是搶了！”梁嬸的這番話，馬捕頭倒是信了。

    可是，搜查並沒有停下來，一陣柴草翻動的聲音，蘇乞兒看見上面有一絲亮光，他正盯著上面的動靜，灰塵飄下來，迷了眼睛。

    查的這麼仔細，莫不是自己從驛站一出來，就有人跟在身後？

    不可能，如果離得不遠，自己應該有感覺，可能是自己逃出來的大致方向，對方是知道的。所以，這一片，應該是搜尋的重點。

    完了，要被堵在地窖裡了！蘇乞兒心裏一涼：這可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上面的響動更加密集了。

    這時候，突然遠處傳來叫嚷聲。

    “在這兒，在這兒！”

    “蘇乞兒在這裏！”

    “快，追！”

    馬捕頭吼了一聲：“走，看看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

    蘇乞兒舒了一口氣，他推測，這是餘楓派來的掩護自己的人，把這幫人引開了。蘇乞兒一陣後怕，這是多想自己死啊！剛剛傳出自己從驛站逃出去的訊息，佛山的官府就連夜採取了行動，他們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出來了！

    蘇乞兒原本想，怎麼着，也是明天白天才會全城搜捕的。看來，以後得多加小心啊！

    不過，蘇乞兒也稍稍有些心安，餘楓還真是一個精細的人，今天晚上就已經安排人在周圍保護自己了。

    “狗蛋兒，你怕不怕？”

    “有師傅在身邊，狗蛋兒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