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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朝得勢,風雨如晦

    大太監祿東山提著燈籠,走在一條通幽曲徑之上,趁著微光,可以看出小徑兩旁的水木清華,他輕輕推開一扇門,走進房內後將燈籠掛在窗閣之上,點起了一盞油燈。

    監欄院,是這位王朝最年輕的大太監,所居住的地方,今天他又陪了陛下一個晚上,在自己千叮嚀萬囑咐之下,陛下才同意去休息一番,再過一個半時辰就是卯時,應當按律上朝了,那些王公大臣欽差相卿在寅時的時候,就已經在午門前等候了。

    祿東山看著偏僻的屋子,他拿出那件聖上賜下的燙金紅蟒衣,嘴角不由得向上翹起,前幾日昌輝老太監駕鶴西去,自己榮登五萬太監之首,總領司禮監與司宦監,這是他最後一次來監欄院了,今日之後就要搬到十二監衙門去。

    自己不過才三十出頭,說是飛黃騰達平步青雲,也不過如此。

    卯時,宮門左右鐘聲響起,宮門大開,百官依次進入。

    換好紅蟒衣的祿東山用涼水敷了敷臉頰,也是兩日沒有休息的他,這能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祿東山站在監欄院內院時,已經有十多位太監在此等候,他一言不發,其餘太監低眉順眼不敢有任何動作。

    祿東山走出監欄院,身後太監整齊的跟在身後,此時的天色已經亮了,御花園春色滿園百花擁簇,可這些他都沒有心思去看,路途中時不時遇見幾個貴人妃嬪他一一問好。

    來到御書房前,這位王朝太監之首的宦官清了清嗓子,纖著聲音說道:“陛下,上朝了。”

    屋內傳來一個些許勞累的聲音,“朕知道了,你先去英武殿候著,卯時三刻我便到。”

    “咱家領諭。”

    祿東山輕輕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聖上又是一夜未睡,如此勵精圖治是好,可是身體能承受得住嗎,他不禁有些恨恨然,那些王公大臣怎麼天天都有摺子上報,好像不上奏摺就不是忠臣一般,可咱家也沒見著宋老將軍和張丞相有多少摺子要上,真是應了那句話,越沒真才實學的人,屁事兒就越多。

    這時的御道之上,洋洋灑灑走來百位官員,宋嶸與張玄林並肩走著,他們身後的文武官員卻是涇渭分明,更有甚至還有小聲對罵起來的。

    宋、張兩位朝臣皆是苦笑不已,各自搖了搖頭,不理會後麵那群兔崽子的是非。

    到了武英殿門前,張玄林雙手插袖,靠在一旁石柱之上,曬著清晨溫熱的太陽他懶洋洋的問道:“那兵部尚書劉飛義是你以前的部下?聽說這幾天他彈劾你的奏章像紙片雪花一般多不勝數,陛下都看不過來了。”

    宋嶸雙手負後,頭顱微微抬起,猶如鷹揚虎視,他瞥了一眼遠處的兵部尚書,語氣平淡說道:“當了京官兒,自然磨滅了心氣兒,再加上劉尚書他子孫滿堂,再不為那些混賬京城二世祖討些福分,等他死後,估計就沒有京城劉家了,他那群只會啃老的兒孫唯有死路一條。”

    張玄林笑了笑,“宋老將軍果然老當益壯,老而彌堅,胸懷坦蕩,不問是非。”

    “那本將可就謝謝張老夫子了,老先生果然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張玄林一瞪眼,“驢唇不對馬嘴,亂用古語,我何時伏櫪了?又何時想要去千里?”

    “在京城四十年,一心在朝野之上,此乃老驥伏櫪,半輩子未踏出京城半步卻又實行各種法令造福百姓,這不就是志在千里嗎?”

    張玄林伸出手指,輕點一下宋嶸,“你何時這麼能說會道了?當初你頭次上朝的時候,可是被我三言兩語就說的面目通紅,那時我還不敢想,一個和我差不多大年輕人,二十多歲就拜為將軍,在戰場上殺過匈奴的人,麪皮竟然這麼薄。”

    宋嶸卻將雙手插入袖中,佯裝佝僂模樣他笑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四十年過去了,臉皮再這麼薄,恐怕我已經被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淘汰了。”

    張玄林深深點頭,二人一時間不再多說什麼,聰明人的交談點到為止,對於這個問題只是輕輕一提,二人有共同感受就可以緘口不言了。

    宋嶸又看向遠處獨自站著,顯得極為格格不入的一位老人,這位老人的學生曾經說過一句“不以諸法治天,欲用兵甲理中原”,徹底得罪了朝野文人,但是宋嶸卻很喜歡這句話,他輕聲道:“咱們國子監右祭酒大人也算是個文臣,怎麼不與你們站在一起,你們文人之間還互相排斥嗎?”

    張玄林翻了個白眼,“明知故問,這楚漢林也算是胸懷韜略之人,怎麼就教出這個口無遮攔的學生,雖然你我心裏門清兒,他的本意就是想要大晉太平而已,可是這朝野之上睜眼瞎太多了,揪著問題不放的人也太多了,等著這匹老驥落馬的人,也不在少數。”

    “文人相輕真是妙。”

    張玄林聽出這位懾國將軍的嘲弄,他針鋒相對說道:“武人明槍暗箭頭破血流也真不錯。”

    二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卯時三刻。

    文武百官進殿,祿東山從武英殿後走出,他整了整嶄新的猩紅蟒袍,如若他不是一個閹人,面相看上去極為陰柔,還真有幾分江南士子模樣。

    他輕咳一聲,還在各自談話的百官頓時靜了了下來。

    “上朝!”

    年輕天子從圍帳後大踏步走出,也是幾夜未眠的他看不出一絲疲憊神色,反而十分神采奕奕。

    “百官叩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如是大袖一揮,龍袍之上的五爪金龍熠熠生輝,他朗聲道:“眾愛卿平身!”

    “謝萬歲。”

    天子輕坐龍椅,座北朝南,他緩緩開口道:“眾愛卿可有本啟奏?”

    堂下無言,一陣寂靜。

    李如是呵呵笑著,顯得非常和煦,他玩笑道:“平日裏上朝時無人奏本,卻等到退朝後奏摺猶如雪花紙片一樣飛來,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內向了?有事不敢當麵說嘛!”

    依舊是寂寂無言,天子嘴角的笑容依在,就這麼看著朝中百雙眼睛。

    突然,角落中一位中年模樣的文官站出佇列說道:“臣,有事啟奏!”

    李如是點點頭,“王僕射有何事?”

    兵部尚書劉飛義低頭瞥去,心中一凜,一陣不好的感覺涌現在心頭,這王前聽是自己的屬官左僕射,今年剛任期一年可上殿聽朝。

    王前聽說道,“臣要說一說這淮水之戰!”

    聽到這王僕射的話,滿堂皆震驚,有不少朝官的眼神都看向當朝懾國將軍,宋嶸正閉目養神,嘴角卻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容。

    劉飛義就在王前聽的身側,他聲音細若蚊螢,小聲罵道:“王前聽,滾回來……”

    王前聽暗中給劉飛義投去一個放心的眼神他繼續道,“淮水之上僅有淮安王一人獨自抵抗,畢竟淮安王貴為皇親國戚,讓其一人承擔起這麼大的重擔,臣以為,不妥。”

    “不妥”二字一出,一些忍了半天的官員突然笑出聲來,那些笑出聲的官員自認為也有些“不妥”,匆忙捂住嘴巴,朝堂之上僅有幾人再明目張膽的搖頭笑而不語。

    劉飛義已是心如死灰,他臉色鐵青,怒視一眼王前聽,但這小子依舊給自己投來一個放心的眼神。

    兵部尚書大人氣的想要罵娘了。

    天子也笑道:“哦?那你有什麼想法嗎?”

    王前聽正色道:“需朝中再派一人前往相助才行,替淮安王分憂解難,臣有一人選,當朝一品將軍!”

    這王僕射沒有題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誰,當朝一品將軍有幾個?可就只有宋嶸一人。

    天子摸著下巴輕輕點頭,“不錯,王僕射說的很好,宋將軍,你可願意?”

    宋嶸虎目一張,看向王前聽,這位僕射大人身子一顫,又故作鎮定的挺了挺他那瘦弱的胸膛。

    宋嶸走出列,高聲道:“臣隨時可以上馬親征!”

    “好!”

    李如是合掌,他說道:“朕正好今天也有事宣佈,王僕射,你的想法真是與朕不謀而合。”

    王前聽受寵若驚,若不是這是在皇帝面前,他恐怕高興的要跳起來。

    年輕天子這時開口道:“劉飛義何在?”

    劉飛義聽到陛下喊自己的名字,差點就眼前一黑背過氣去,他顫顫的走出列,“微臣聽旨。”

    “朕封你為平西將軍,特守潁川郡以防西蜀亂軍向東挺進。”

    “臣,領旨。”

    李如是笑道:“劉愛卿,朕滿足你了,這次可就看你的了。”

    “臣必定不辱使命!”

    天子揮了揮手,劉飛義又退回佇列,他輕輕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王前聽也算是有功,他的出面也間接讓自己拿到了兵權,更好的是不用去面對難纏的南朝軍,還是西蜀新軍,這西蜀新軍在劉飛義眼裏就是天大的軍功。

    年輕天子看了一眼宋嶸,打趣說道:“宋老將軍,最近飯可有少吃?”

    宋嶸一笑,“吃的足,自然有力氣,現在老臣可有的是勁兒。”

    “那好,朕委屈你一些,封你為鎮南大將軍,坐鎮胡廣郡,與淮安王互幫互助,以東、北交加之勢攻打南朝叛軍,同時掌管兵部。”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

    劉飛義雙目圓瞪,顯然十分不可思議現在他只是一個四平四鎮之中的平西將軍了,雖說是實權將軍,但是尚書之位沒了!明升暗降!

    宋嶸雖然從一品落為二品鎮南大將軍和二品兵部尚書,但是將軍和兵部相輔相成,這可不是兩者相加等於二的問題,實權將軍加上一個實權官位,陛下這麼給他就是直言不諱了,你宋嶸想從兵部拿什麼就拿什麼。

    妥妥的升任!連暗貶都算不上。

    王前聽也是一臉的不敢相信,他側目看向劉飛義,這個前任尚書眼中盡是落寞,好像一時間老了十歲都不止。

    “王僕射。”

    王前聽聽到皇上喊他,他猛然轉頭,“臣在。”

    “你退下吧。”

    王前聽神采奕奕的出面,又失魂落魄的回到佇列當中。

    宋嶸不用天子發話,自行站了回去,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依舊是在閉目養神。

    李如是還語不驚人死不休,他笑道:“從王僕射的啟奏上,朕纔有所思,聖旨稍後再頒發,祿公公,你去把那兩道拿來。”

    祿東山從袖口抽出事先準備好的聖旨,在年輕天子的眼神示意下,他高聲道:“楊烈臣、童言海守住渝州,功不可沒,儲存大晉顏面,特封楊烈臣為潁川郡節度使,童言海為潁川郡太守,即日起全城退居潁川郡,因楊、童二人不在朝中,特請楚祭酒代領。”

    楚漢林走出,跪地接旨,隨後他剛要轉身回去,祿東山輕聲笑道,“楚祭酒,那麼着急做什麼,還沒說完呢。”

    緊接著祿東山又道:“楚漢林聽旨,因楚祭酒在國子監兢兢業業二十年,為大晉輸送人才數不勝數,各地勤政官員皆出國子監楚漢林門下,朕盛感恩情,特升楚漢林為內閣大學士,從今往後,秉承天子意旨,掌管機要,起草詔書,釋出天子詔令及政令。”

    楚漢林愣愣出神,在國子監辛苦二十年,一朝得勢,直入青雲!

    祿東山善意提醒道:“楚學士,還不接旨?”

    楚漢林這才驚醒,他跪地高呼:“微臣,謝主隆恩!”

    李如是笑道:“以後楚老先生可要多幫襯著朕。”

    這位在國子監不求名利,不與人爭的老人,終於在此時得到了重用,他叩頭道:“臣能與陛下共同起書,感激涕零!”

    這時的朝堂,比之先前,多了幾分莫名的趣味,幾家歡喜幾家愁,年輕天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堂下朝臣,這裏頭還有幾位身居高位卻無才學之人。

    但是李如是不急,他心裏很清楚,給這個朝堂拔刺就是給天下拔刺,扎入心中的刺要慢慢的取出,如果一開始就手下不留情,恐怕會適得其反,加大傷勢,要慢慢下藥,一步一步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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