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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盲書生與婦

    彪悍婦人“嗯”了一聲扭頭出了藥鋪,那幾枚銅板看似成群,卻孤零零的躺在櫃檯之上。

    旁邊的夥計小聲道:“第幾次了?”

    掌櫃的將銅板收下,“三百八十四次。”

    夥計也嘆了口氣,“剛剛那不是清目的新藥吧。”

    掌櫃的瞪了一眼年輕人,隨後一展眉頭,“我說是就是,她也要看一看自己的病。”

    “可是老爺,我見她眉宇間還是蒼白,她會不會沒聽你的話,沒有先喝了第一碗藥湯,第二碗才能給那個目盲讀書人喝。”

    “不知道啊……”

    婦人提著藥,這纔回到家中,不是她今天偷懶不賣豆腐,而是第一次皇帝爺下詔文的時候,夫君就展現出很有興趣的樣子,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上心一件事過,除了摸書,沒日沒夜的摸書,她也會跟著他一起看,她很喜歡他在摸著書上的鬼畫符時露出的或是欣喜,或是愁眉的表情。

    她不知道為何夫君書上的字和詔文上的字不同,他沒說,她也沒問。

    從第一次念詔文以後,每次皇帝爺下詔文的時候,她都立馬收攤,回家複述給他聽。

    家是一個縱橫不足五丈的小院子,就這個小院子還是婦人當初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用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那麼多錢買下的,只因爲她說了一句“可以給夫君吃上自己種的菜”。門推開,撞在一個椅子之上,裡面一聲悶響,一個男子正趴在地上左右摸索著什麼。

    男子沒有因為被撞倒而說什麼怒話,聲音很柔和,而且十分有禮貌的說道:“娘子,可否給在下找一下書本。”

    婦人歉意的笑了笑,將他重新扶起在椅子上,將那本畫着鬼畫符的破舊書籍放在他的腿上,眉宇間竟有一絲不像她這個體型可以散發出來的婉約以及柔情。

    “今天皇帝爺又有詔文了。”

    男子轉頭,兩個眸子灰白,他只能看清一絲微影,憑著影子來判斷娘子在哪,“上次下詔不過月餘,這次匆忙下詔,定然不是什麼好訊息吧。”

    “夫君妙算。”

    男子摸索著拉著婦人那雙粗糙的手掌輕聲道:“你就會誇我,真是苦了你了,若不是帶著我這個拖累,當年若是你也能去私塾學文識字,憑藉你的聰明懂事,一定能做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這樣說不定也能進入國子監,我王延志對不起你。”

    眼前這身材已經走了樣的婦人和他是青梅竹馬的關係,卻不是門當戶對,當時自己比她大了三歲,還是當地豪閥的子孫,族爺更是朝廷命官皇帝身邊的近臣,她不過是府上看門那個老頭的孫女。

    在王延志率先入國子監後沒多久,卻不料家門不幸,族爺在那時請諫當今聖上,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他雖被扈從拼死相救,還是被箭矢擦著鼻樑而過,命是保住了,可是雙眼卻再也看不見了。

    在扈從死後,他雙眼抹黑的四處尋路,本以為必死無疑的他,最後被這個婦人所救,二人在京城巷弄中躲避風頭不敢出城,過了許久聽到了王府滿門抄斬無一人倖免的訊息後,聰明的他想到那個追殺自己的黑衣人,是害怕放走了漏網之魚而受罰,謊報了事情原委。

    後來他逐漸纔敢現身,先是用身上的金銀飾品換了銀子,買下一處小宅,之後就深居簡出了,偶然間得知稷上學府的聞先生爲了方便盲人學習,創造了一種盲文,他苦心專研盲文,最後纔可以繼續看書。

    而這個女子,卻在三百八十五天前突然病倒了,而後身材逐漸變得壯碩起來,可是依然還是有些病懨懨的,他也沒有任何嫌棄,這婦人爲了他爲了這個家,可以說是鞠躬盡瘁了。

    王延志拉著她坐在自己身旁,婦人下意識攏了攏頭髮,卻發現如今鬢角髮絲已然少的可憐。

    她手腳併攏,壯碩的身材與她的動作顯得格格不入,婦人輕聲說道:“夫君說這些做什麼,是我應該做的,能為夫君做事,我死唔……”

    還沒說完,王延志捂住了她的嘴巴,“以後不許說喪氣話。”

    待到婦人紅著臉點頭後,王延志鬆開手問道:“這次詔書是什麼壞訊息。”

    婦人這纔將那個賣炊餅的販夫說的話,一絲不差的轉達給王延志,她有一個厲害的本事,那就是聽什麼都能記在腦中,看什麼都能過目不忘,論聰敏程度,王延志遠不及她,可就是沒有機會讀書,王延志目盲都是看的盲文,就算教給她,她也用不到盲字。

    王延志聽後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大晉天子的好日子到頭了,如今西蜀、南朝、李自真都群起而攻之,擺大軍在淮水沿岸?他李如是有將可用嗎?難不成靠宋嶸劉飛義?宋嶸還有幾年活頭,劉飛義那人族爺就曾經說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婦人聽到夫君這般大不敬的說辭,沒有絲毫動容,顯然王延志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她也清楚,王延志從公子哥淪落到這般地步,都是拜皇帝爺所賜,一個滿門抄斬,就斷了一個豪閥大族。

    “至於召地方官員入京,怕不是也畏懼他們謀反吧,先將他們召過來,然後一個一個收了軍權,隨後要是李如是再狠心一點,將地方那些權貴的家人也喊過來,軟禁家人之後再放任地方官員返回任職州郡,這樣一來,那些地方官兒軍權沒了,家人也在別人手中,真是好手段,要不就是張玄林那老匹夫提出的,要不還是楚漢林這個嘴上談兵功夫極好的老傢伙說的。”

    婦人輕笑一聲,這次詔文是夫君臉上笑容最盛的一次,她覺得如果大晉滅國了,夫君臉上的笑容一定每天都有吧。

    “我去熬藥。”

    王延志點了點頭,摸索著紙筆就開始寫寫畫畫,至於紙上那任誰也看不懂的鬼畫符,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這上面到底是什麼足夠株連九族的大罪。

    微風吹過,牆上一副畫卷涌動,上面有一個負笈文士眼神明亮,身邊還有一位婉約動人的女子,眉宇間與彪悍婦人極為相像。

    屋頂一塊被揭開的瓦片重新合上,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隱匿在巷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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