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四十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1)

    在上世紀初,閩西童婚習俗盛行,尤其是貧苦人家,更早早將未成年女兒嫁出去,換回彩禮錢貼補家用。

    吳柳莉香的家境還算不錯,阿爸經營一家棺材鋪,但因吳柳莉香從小體弱多病且腿有殘疾,始終未能訂婚。爲了女兒的婚事,阿爸託媒人婆幫忙,私下給予好處。

    媒人婆收錢辦事,巧舌如簧,四處遊說。

    恰逢葉子崖的母親病重,為給夫人“沖喜”,葉龍曾思來想去,最終勉強同意了這門親事,索要高額彩禮。

    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葉子崖被迫成為新郎官,而媳婦吳柳莉香比他還要小兩歲。

    與多數聽天由命的閩西男人不同,出身書香門第的葉子崖飽讀詩書、見多識廣,更受新思潮影響,成為崇尚自由、深懷革命鬥爭精神的新派學生。

    葉子崖堅決反對童婚陋習,執意不肯結婚,結果被父親葉龍曾下令捆綁,強行推入洞房。

    與葉子崖的糟糕心境完全不同,吳柳莉香出嫁這天開心極了。

    新婚之夜,身著新衣的吳柳莉香與葉子崖並肩坐在床頭,迫不及待地摘掉了紅蓋頭,朝葉子崖齜牙一笑。

    雖說之前也見過吳柳莉香,但是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她還是頭一次。這一看不要緊,葉子崖差點兒魂飛魄散,宛如見了鬼一般驚聲尖叫,若不是被繩索捆住了手腳,他一定逃之夭夭。

    少女吳柳莉香的相貌怎麼說呢?異於常人吧!

    滿臉雀斑,一頭稀疏的黃毛,下巴尖尖似刀鋒,一不小心能戳死人。最可怕的是那滿口黑黢黢的黃板牙,參差不齊,犬牙交錯。尤其是在胭脂口紅塗抹的嘴唇襯托下,顯得愈發惡人。

    葉子崖的腸胃一陣翻江倒海,噁心乾嘔,不客氣地說:“離我遠一點!”

    從小在旁人異樣的目光下長大,吳柳莉香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她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來到桌旁,給葉子崖倒了一杯茶。

    “崖仔,喝杯茶吧?”

    “喝你老母!你最好給我滾遠點兒!”

    吳柳莉香咯咯笑起來,“你讓我滾到哪裏去呀?今天我們兩個成親,這裏以後就是我的家啦!崖仔,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照顧你,好好孝敬阿爸阿媽。”

    葉子崖著急地說:“小小年紀就被家裏逼著嫁人,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中國幾千年封建王朝統治,愚民意識早已深入骨髓,唯有孫中山先生領導的民主革命纔是國家振興的希望!唉!我跟你這個瘸子說這些幹什麼?說了你也聽不懂!真是白費口舌!”

    吳柳莉香認真地解釋道:“或許聽不懂,但是我願意聽。只要是你說的,我都願意聽。以夫為綱,三從四德……”

    葉子崖不耐煩地打斷了吳柳莉香,他說:“閉嘴吧!實話告訴你,我一定會想辦法逃離這個家,等著瞧吧!”

    吳柳莉香問道:“你想去哪裏?能帶我一起走嗎?夫唱婦隨嘛!不要丟下我。”

    “我躲的就是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討厭你!討厭你的一切!一頭黃毛像雞窩,一口黃牙似野豬,還拖著一條瘸腿裝鐵柺李,你還真以為自己還能八仙過海嗎?”

    面對葉子崖喋喋不休的抱怨,吳柳莉香微笑以對。

    “崖仔,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可是這也不能賴我呀!其實我很能幹的,洗衣、做飯、餵豬、砍柴、修屋築牆、打理生意,這麼跟你說吧!有我在,保證餓不著你。我知道最近你們葉家日子過得艱難,我可以幫忙的。”

    吳柳莉香這番話說的真切,一對大眼睛閃亮放光。

    葉子崖忽然一陣感動,命令道:“把我解開,手都麻了。”

    吳柳莉香搖搖頭,“阿爸說不能隨便解開,怕你趁機逃跑。”

    葉子崖質問道:“你聽我的還是聽阿爸的?”

    吳柳莉香琢磨著說:“聽你的,你是我老公,我是你老婆嘛!”

    “那還費什麼話?趕緊給我鬆開!”

    吳柳莉香一邊給葉子崖鬆綁,一邊趁機撒嬌道:“崖仔,南洋回來的夫妻,都喊對方親愛的,我能喊你親愛的嗎?”

    “不能!”

    “為什麼呀?”

    “我說不能就不能!”

    吳柳莉香早習慣了我行我素,湊近葉子崖的耳朵,輕聲喊道:“崖仔,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

    葉子崖急哭了,仰天長嘆道:“救命啊!張雲霄,你怎麼還不來啊?說話不算數,算什麼好兄弟!”

    一陣努力壓抑著的笑聲從床底下傳來。

    吳柳莉香斷定床下有人,一貓腰鑽了進去,揪著張雲霄的一隻耳朵將他拖了出來。張雲霄疼得齜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氣。

    “哪來的毛賊?!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吳柳莉香四處踅摸趁手的傢伙,抄起一根頂門槓,張雲霄趕緊躲到葉子崖身後。

    葉子崖攔阻,“阿香,他是我的好兄弟,張雲霄。”

    吳柳莉香愣了一下,馬上堆起笑臉,“好兄弟啊!那他幹嗎躲在床底下不出來?”

    葉子崖轉向張雲霄問道:“對啊!既然早就到了,為啥不出來?”

    張雲霄努力憋著笑,“我出來幹什麼?你跟阿香多好玩兒,一唱一和的,我想看會兒熱鬧不行啊?”

    葉子崖說:“看熱鬧?讓你來救我,你看熱鬧?”

    張雲霄無奈地說:“崖仔,你還真打算逃婚啊?你看這婚也結了,洞房也入了,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

    “不行!我必須走!”

    “你怎麼走啊?大門上鎖,院子裡還有人值守,你逃不掉的。我肯定也出不去啊!”

    葉子崖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吳柳莉香。

    吳柳莉香努力擠出一個笑臉,裝出無所謂的表情,“崖仔,需要我幫忙儘管說,我一定照辦。你是我老公,我是你老婆嘛!”

    葉子崖心情複雜地說:“阿香,現在只有你能出這個房間,也只有你能幫我們逃走。我的計劃是,你在葉家大院四處縱火,掩護我和張雲霄趁亂逃出去。你能做到嗎?”

    吳柳莉香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沒有表態,從櫃頂取下一隻皮箱,替葉子崖收拾行裝。

    張雲霄看到這一幕有些於心不忍,勸慰道:“阿香,你別難過,崖仔早晚會回來的,到時候還能見面。”

    吳柳莉香頭也不回,問葉子崖說:“能告訴我,你去哪裏嗎?”

    葉子崖義無反顧地說:“當兵去!老子死也不結婚!”

    吳柳莉香一邊替葉子崖收拾衣物,一邊默默垂淚。

    張雲霄見狀,悄悄推了葉子崖一把。

    葉子崖來到吳柳莉香面前,抱歉地說:“你在葉家大院縱火,掩護我們出逃,以後肯定沒法在葉家立足,還得回自己家去。阿香,是我對不起你,不過你也要想開一些,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被迫的,這種封建陋習就不該存在。你懂我的意思吧?”

    吳柳莉香擦了擦眼淚,換上一副笑臉。

    “我懂。崖仔,其實我挺感謝你,至少有人肯娶我了。在吳柳莉香的心裏,崖仔永遠是她的老公,她永遠是崖仔的老婆。你說什麼,她都聽你的。”

    吳柳莉香抹著眼淚,端起桌上的燭臺一瘸一拐地朝門口走去。

    葉子崖感激地說:“阿香,謝謝你。”

    吳柳莉香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頭,她說:“你走了,我還呆在葉家幹什麼?不如跟隨阿爸阿媽下南洋打工。崖仔,再見。親愛的,再見。”

    吳柳莉香出門後不久,葉家大院內便燃起熊熊大火。

    院子裡一片混亂,呼救聲、尖叫聲摻雜在一起。

    見時機成熟,葉子崖伸手去拿皮箱,意外看到皮箱上擺放著三塊銀洋。這是吳柳莉香給他留下的。

    在這一刻,葉子崖被吳柳莉香深深地感動了。

    並肩站在聚春園酒樓的樓上,扶欄眺望,龍巖城盡收眼底。

    葉子崖偷眼打量身邊的吳柳莉香,發現多年未見,吳柳莉香已長成洋範兒十足的摩登姑娘。稀疏的黃毛不見了,代之以柔順如絲的一頭金髮。明媚皓齒,身材窈窕,渾身上下散發著青春的活力。

    吳柳莉香意識到葉子崖在偷看,笑道:“還沒有看夠嗎?是不是不敢認啦?”

    葉子崖一樂,“是啊!都說女大十八變,你現在的樣子走在大街上,我還真不敢認。”

    吳柳莉香說:“是不是特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當年逃婚,後悔離我而去。”

    葉子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岔開了話題,“怎麼突然回龍巖來啦?聽說你跟著父母下南洋做生意……”

    “回家祭祖嘛!走得再遠,我也是龍巖人。還有,接管我家棺材鋪的二叔前段時間過世了,給他上墳燒紙。對了,崖仔,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

    “有中意的姑娘嗎?”

    “算是有一個吧!不久前,我剛剛訂婚,石坑洞村謝家的女兒叫做謝雩葶。”

    周耀傑引領幾位服務員進門,往桌上擺放杯盤碗碟。看著滿桌的酒菜,周耀傑誇張地舔著嘴唇。

    “汀汿兄,菜上齊了,快請嫂夫人落座吧!”

    葉子崖引吳柳莉香來到桌邊,雙雙落座。

    周耀傑殷勤地倒酒,“哎呀!我跟汀汿兄混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知道嫂夫人的名字。汀汿兄不是凡人啊!守口如瓶,有關嫂夫人的一切,他一個字也沒有透露過。”

    吳柳莉香自嘲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長得醜,你們參謀長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

    葉子崖一邊給吳柳莉香夾菜,一邊問道:“住處安排好了嗎?”

    吳柳莉香說:“本來想住龍巖大旅社,不過被當兵的攪和了,要不我還跟你住一起啊?”

    葉子崖大囧,連連推辭。

    “不合適,不合適。這樣吧!讓耀傑給你安排一個清靜的住處。”

    周耀傑開玩笑說:“汀汿兄,嫂夫人既然回龍巖來了,還是跟你住在一起比較好。闊氣的葉家大院才配得上嫂夫人的尊貴身份。”

    吳柳莉香糾正道:“周先生抬舉,我哪有什麼尊貴身份,不過是個生意人罷了。”

    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接著是一陣拉槍栓的聲音以及保安隊員的大聲呵斥。

    “聚春園酒樓已被我們保安大隊包場,所有人等不得靠近!退後!退後!”

    聽到樓下的動靜,葉子崖給周耀傑使個眼色。

    周耀傑會意,起身朝門外跑去。

    葉子崖朝吳柳莉香舉起酒杯,“阿香,今天特意在聚春園為你設宴壓驚,必須多喝幾杯酒啊!更重要的是,我要為你當年的義舉表示感謝。沒有你吳柳莉香的深明大義,也沒有我葉子崖的今天。”

    吳柳莉香舉杯埋怨道:“我當時太傻了,不該聽你的話放你走,否則我們倆孩子都生好幾個了……”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