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吳柳莉香殺夫案(1)
臨近初冬的季節,福州街頭依然是鮮花爛漫,綠植茂盛。微風催黃了銀杏葉子,給革命旋渦中的榕城增添了紅火的顏色。
西郊一座古剎,掩映在茂密的水杉林裡。古剎已被國-軍徵用,成為省防軍某部指揮機關所在地。周邊戒備森嚴,荷槍實彈的國-軍哨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遍佈在百米長的青苔石階上。
山下廣場,幾輛高階轎車並排停放,其中一輛懸掛著美國星-條旗。兩名國-軍軍官一邊打量著美國人的轎車,一邊閒聊著。
“美國時代週刊記者也上趕著採訪葉大顛趴,他還真是個風雲人物啊!”
“風雲個屁!姓葉的是個喝兵血的臭軍閥!作惡多端的土匪而已!劉皇叔請諸葛亮出山,也不過三顧茅廬,我們來了幾次?這他媽已經第四次了!”
“敢在我們綏靖公署面前擺譜的,葉大顛趴恐怕還是第一人。”
孩子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兩名軍官循聲望去,只見黃包車載著一對母女跑了過來。
母親年輕漂亮,一身旗袍盡顯窈窕身材,耳環、戒指熠熠閃光,還拿著款式新穎的挎包,不用猜就知道這是一位養尊處優的官太太。穿著泡泡紗連衣裙的小女孩大概也就四五歲的年紀,可愛調皮,不等黃包車停穩,便跳下車沿著青苔石階攀爬。年輕的母親莞爾一笑,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高跟鞋踏在石階上發出一連串咔咔的脆響。
這對母女顯然擁有特殊身份,執勤的國-軍哨兵見到她們均立正敬禮。
“誰呀這是?”一名國-軍軍官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旁邊的同事,“跟回自己家似的。”
“葉大顛趴的老婆,吳柳莉香。”
“顛趴”一詞是閩東方言,瘋子、神經病的意思。被外界蔑稱為“葉大顛趴”的,正是我們故事的主人公葉子崖。葉子崖,字汀汿,福建龍巖人士。
寬大的佛堂之內,擺放著一張巨大的軍事沙盤。
佩戴少將軍-銜、戎裝齊整的葉子崖正面帶微笑在沙盤前擺姿勢,年輕的臉龐意氣風發。美國記者舉著相機不停地拍照,鎂光燈不時閃亮。在場的,還有數名國-軍參-謀人員以及兩個身著中山裝的政-府大員。
“葉將軍,謝謝您接受時代週刊的採訪。”
葉子崖與這名美國記者握手,開玩笑說:“也感謝你願意聽葉某信口雌黃。”
記者被逗樂了,“啊!葉將軍很幽默,我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文章樣刊我會盡快寄給您。”
“謝謝,再見。”葉子崖做一個“請”的手勢,同時吩咐副官道:“送客。”
副官引記者朝門外走去。
葉子崖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轉身來到沙盤旁邊,盯著模擬地形中的河川丘壑皺眉思索著……
國-軍參-謀人員迅速圍上前來,兩名政-府大員也湊了過去。
“通知老藍的炮兵團立即向我靠攏,保護側翼。重炮都給我拉上來!還有,輜重團向側後移動,讓開攻擊位置!”
葉子崖頭也不回地下著命令,旁邊國-軍參-謀人員飛快地記錄著。
政-府大員有些緊張,擦著頭上的冷汗。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說:“汀汿兄日理萬機,本不該打擾。只是關於閩贛防務事宜,我們綏靖公署蔡主任還是想跟您當面溝通一下……”
葉子崖轉身,犀利的目光投向這名政-府大員。
“我之前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倘若鈞座的事情不能給葉某一個合理的解釋,我部必將以武力討還公道!回去告訴你們蔡主任,老子現在什麼也不想談,只想跟你們討個說法!”
另外一人陪著笑臉說:“汀汿兄,不要動怒嘛!有關您內侄吳文昌的裁決細則,我們蔡主任也想找個機會好好跟您解釋一下,所以,今天特意在聚春園酒樓設宴。”
“想見我,讓他到這裏來!”
兩名政-府大員面面相覷。
葉子崖冷笑,“怎麼?他沒這個膽量?你們十九路軍名聲在外,不應該懼怕葉某這點兵馬吧?除非……他心裏有鬼!”
吳柳莉香拉著孩子的手穿過古剎院落。
兩名政-府大員從大殿出來,一路唉聲嘆氣,抬頭髮現吳柳莉香,就像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迎上前去。
“葉夫人,幫幫忙,勸勸汀汿,千萬不能動武啊!”
吳柳莉香微笑道:“對不起啊!部隊上的事情,我怎麼敢過問呢?再說了,就憑崖仔的臭脾氣,我還是躲遠點兒比較好。身為一個女人,最關鍵的是要操持好這個家,帶好孩子。”
其中一名政-府大員著急地說:“葉夫人啊!戰端一開,禍從天降,福州百萬民眾必被殃及。您忍心看著榕城毀於戰火,黎民百姓流離失所嗎?我求求你了,勸汀汿住手,不能再一意孤行。”
吳柳莉香有些不耐煩,敷衍道:“好吧!我試試看。不過,我的話他未必能聽到耳朵裡。”
佛堂內,葉子崖在沙盤前排兵佈陣,幾名國-軍參-謀在場。
“阿爸。”
聽到孩子脆生生的聲音,葉子崖頓時笑逐顏開,扭頭看到妻子吳柳莉香帶著女兒走了過來。
小女兒掙脫開媽媽的手,像只蝴蝶一樣飛跑,撲進葉子崖的懷裏。
葉子崖抱起孩子逗弄,“喲,你們怎麼來啦?想阿爸沒有?”
“想。”
“哪裏想?”
小女兒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改口說:“不想。”
葉子崖哈哈大笑,轉向妻子吳柳莉香責怪道:“瞧見沒有?成天跟你在一起廝混,連阿爸都不想啦!”
吳柳莉香捂嘴偷笑,幸災樂禍地說:“這能賴誰呀?再不回家,我給孩子找個後爸!”
葉子崖猜到妻子無事不登三寶殿,於是眉開眼笑地把女兒放下,喊了聲“副官”。副官自然明白葉子崖的用意,連哄帶騙將孩子帶到院子裡去玩。
葉子崖滿懷依戀地看著女兒出了門,這才轉向吳柳莉香,親手給她沏茶。
“口渴了吧?我這裏有你最愛喝的武夷巖茶。”
“崖仔,你阿爸捎信來,說想見你。”
葉子崖愣了一下,繼續沏茶倒水,微笑道:“阿香,你糊塗了吧?阿爸都去世一年多了。說吧!找我有什麼事情?”
吳柳莉香變了臉色,悄悄從挎包裡拿出匕首,從背後走向葉子崖。
葉子崖對妻子毫無防備,端著茶碗剛剛轉過身來,吳柳莉香便毫不猶豫地一刀捅進了他的肚子,並順勢抱住了他。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葉子崖大為錯愕。茶碗脫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在場的國-軍參-謀人員聽到動靜都疑惑地朝這邊張望,看到的卻是“夫妻恩愛相擁”的一幕。
“我一點兒也不糊塗。”吳柳莉香流著眼淚,湊近葉子崖的耳朵又說:“既然你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那就只有這個辦法能阻止戰爭。崖仔,現在好了,你再也不能與人民作對了。下輩子,希望你不要再被民眾罵作十惡不赦的土匪、嗜血成性的臭軍閥,試著做個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