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中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富貴團花，綃動間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而此時這床榻之間卻瀰漫着些許未散的濃腥味，連屋內繚繞沉香也未能沖淡，那床畔隱約可見坐了一個婦人，此刻正以袖撫面聲聲啜泣。

    江欲燃面色蒼白如紙，而眸色清亮依舊望著床畔的皇后，他稍動指尖卻牽扯起背後萬箭穿心般的傷痛來，瞬間鬢角又溼。

    而皇后慌忙按住了他的手，又怕按疼了怯然收回來，最後淚未止反而更奪眶而出，而江欲燃艱難道：“母后，不是叫你不要再哭了？”

    皇后確實許多年沒落過淚了，仔細算來這些年為數不多的幾次，都是喜極而泣而已——她隱約記得，自己上一次這般心悸如凌遲還是入宮之前，不知道自己郎君就是江停雲的時候。

    不想還好，這麼一想，皇后突然似下了狠心猛然從床榻旁站起來，抬手用力抹了兩頰的淚。

    江欲燃見她神色決然，暗道不好，也顧不得傷痛就掙扎著從床榻上半撐起腰來，咬牙道：“母后，你別去找他！”

    他話音未落，皇后突然似情緒決堤一般道：“他到底是發了什麼天大的瘋？要把你打成這樣？你從小到大就連傷了一根手指頭我都心在滴血，他今日豈不是生剝下了我一層皮肉嗎？我知他向來不喜歡你這個兒子，我這就去找他，我……”

    而江欲燃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皇后猛然間停住了步子，只聽他道。

    “父皇他……他沒殺了我，也還算好的了。”

    皇后不可置信的轉過身來，愕然道：“你說什麼？”

    江欲燃艱難的又重複道：“他沒殺了我就算好了，你可知……可知你兒子做了什麼事？”

    皇后怔然的搖了搖頭，縱然心中千百種猜測劃過，最終卻仍是沒有頭緒。

    而江欲燃突然之間掙扎著從床榻上起來，又側身要下榻跪在地上，皇后急忙扶起了他，卻架不住江欲燃狠了心的往下直墜，雙膝挨地。

    “嘭。”

    清脆的一聲直跪，如長鍾驟然間敲擊在皇后的心頭。

    她指尖微顫鬆開了江欲燃，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又往後退了半步，踉蹌間似是不想聽江欲燃要對自己坦白的真相。

    她勉強一笑，而容色憔悴悽苦，沒有平日裏半分皇后的鳳儀——此刻，她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母親而已。

    一個不忍兒子被丈夫責罰，又更怕兒子犯滔天大罪的母親。

    江欲燃烏髮散落肩頭，一襲極薄的衣衫更襯他消瘦似骨，而背脊上隱約間滲了極淡的血色，暈染開來綻在了他眼底。

    他的目光太過堅決，而讓皇后幾乎不敢去看，而卻仍是聽他開了口。

    “母后，孩兒不肖，我恐怕此生無法為江氏傳宗接代，繼有後人了。”

    他跪身，對著皇后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再起身時額頭已有淡紅印痕。

    皇后卻笑著搖了搖頭，無意識的留著淚道：“不會的，怎麼可能呢，你別同母後說笑了，好不好啊……燃兒？”

    她尾音顫抖，而江欲燃神色未變，殘的又開了口。

    “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子，是此生非他不可，恨不能寫進族譜中的人。”

    他又跪身磕頭，而皇后卻僵直著身子一動未動，彷彿根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個人，您認識。”

    皇后似是痴了一般，無意識的喃喃自語道：“是……誰？”

    “綺裡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