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燃纏綿病榻數月，這些日子裏秋去春來，窗前從院子裡落木紛然簌簌撲寒，到簷上積雪壓枝又被風驟然吹散成碎裂的銀白，最後被從湖面吹來的連綿春風融成了化不開的暖意。

    細碎的陽光從硃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香爐離升起陣陣嫋嫋的香菸滿室薰香。

    江欲燃緩緩的睜開眸子，才知竟不覺間春寒料峭已過了許久。

    他從床榻上撐起身來，活動舒展了四肢筋骨，又拿了架上外衣隨意披身，而此刻門恰被推開。

    皇后今日著一身淺藍色銀紋繡百蝶度花的上衣，寬袖灑擺而迎風颯颯，回身之際竟如二八少女。

    她端了暖粥放至桌上，又急忙去扶江欲燃的胳膊，語氣急切道：“你傷還沒好全呢，誰叫你隨意起身了？”

    江欲燃還未開口回答，皇后又朝他身上一看用手掂了布料，又道：“穿的這麼薄，你是想按御醫說的留下隱疾以後終身不好嗎？”

    江欲燃扶額，頗為無奈道：“母后，御醫不是前幾日纔來過了嗎，他不是說我已經好了九成，基本上無大礙……”

    皇后道：“無礙才見了鬼了。”

    江欲燃：“……”

    皇后忽的嘆了一口氣，道：“燃兒，你知不知你這背上的傷疤雖褪，但那些痕跡卻是至少要留大半輩子了，看著稍有損體貌，你……”

    江欲燃最煩他娘說這些了，擺手道：“我又不是什麼姑娘家，這點傷疤算什麼，再說了，我又不找女人過一輩子。”

    皇后一時寂然，而江欲燃已經越過了她去桌前坐下了，待她拿了厚重些的團花紋錦緞外衣給江欲燃披上時，已見他手中的碗空了大半。

    皇后無奈的搖了搖頭，卻道：“你這倒是真好了，好像御膳房大半個月沒給你送飯一樣。”

    江欲燃又吞了餘下半碗粥，擦拭了唇角之後道：“我這不是趕快把自己養到十分好嗎，這樣就可以出宮去了。”

    皇后知他的心思如何，他纏綿病榻這麼些時日，自己這個做母親的放下了宮中事宜每日都來照顧他，也陸陸續續聽自己兒子說了許多話——也才發現，原來自己自以為對燃兒的瞭解，甚至還不如別人。

    而這別人，皇后起初提起來心肝都直顫，而現在竟也漸漸的接受了事實，有事也能平靜的提一兩句了。

    “所以那時你天天不在長樂宮裏吃早飯，還讓廚子差點被內務府撤了，就是因為他給你帶了食盒？”

    “那是，尚書堂的李太傅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我那時候啊，在桌案那個位置偷偷吃了多少好東西，什麼珍珠翡翠湯圓、蓮葉羹、梅花香餅、香薷飲……”

    “都是他親手做的？”

    “我後來還去相府裡吃了，如假包換是綺裡梵音親手做的，不過據他說是偷師他母親。”

    “你……你是何時與他？”

    “也不早，就是我八歲筵席那一天，我溜到御花園偏僻院落裡，剛好被綺裡梵音尋到了，他當時還想親我呢……”

    “……”

    “那你們後來是，如何……”

    “就在相府裡，那時候常同塌而眠，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越長大就越覺得……”

    皇后聽江欲燃說了很多，從他與綺裡梵音相遇開始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認真的聆聽江欲燃的描述，看著江欲燃，時笑，時悲，又時怒……

    可江欲燃越與她講綺裡梵音的事入神，皇后就越是無端心疼——這兩個孩子隔了一堵宮牆，要受多少刻骨的相思之苦啊。

    她突然道：“我昨日去找你父皇了。”

    江欲燃一怔，開口欲言又止：“母后，你不是……”

    “我是發誓再不見你父皇了，可我昨日去龍宸宮，是去求他的。”

    “母后，你！”

    “無事，畢竟是多年夫妻，你父皇他其實早就消氣了，而且他還同意你可以出長樂宮，甚至還可以去宮外。”

    “……為何？”

    “因為我答應他，你會與上官景傾定親，燃兒……你不怪母后吧？”

    “……怎會，我此生能和他再相見，哪怕是須臾之歡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