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股掌之間
2131年6月12日22時58分,我站在除塵室位於實驗區一側的門口。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但是每一次看到這片巨大的空間,仍然忍不住要為之讚歎。
實驗區是一片長寬高都達到一百米的巨大空間,在十二座巨型電容的拱衛之中,位於實驗區正中央的那座安全殼直徑達到50米的第五代核反應堆就佔了整整五分之一的使用面積。與之匹配的太瓦級汞蒸氣汽輪發電機位於其南側,發電機轉子發出高頻的嗡嗡聲,正在全力運轉。
第五代核反應堆(HFR)是在上個世紀第四代核反應堆——快中子增殖反應堆(FBR)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採用汞蒸氣冷卻的超高溫反應堆。HFR反應堆利用汞在常溫下為液態的特性,能夠直接以冷卻劑來驅動汞蒸汽汽輪發電機,而不需要進行二次熱傳遞,因此比第四代的氣冷(GFR)、納冷(SFR)和鉛冷(LFR)反應堆擁有更高的工作效率。
同樣尺寸的HFR反應堆發電功率是LFR的十倍以上,單個反應堆的熱輸出功率就足以支撐一臺太瓦級汞蒸氣汽輪發電機的全功率運轉,產生0.12太瓦的發電功率。而這個發電量正好和核反應堆背後的那座為時間研究所提供超高壓氣幕柵欄的核動力蒸汽壓縮機滿負荷功率相當,已經沒有多餘的電量去支撐其他裝置和設施的運轉。
如果是在平常,這並不是什麼問題。核動力蒸汽壓縮機自帶儲氣罐,只要在研究所各部門用電比較不緊張的時段以半負荷錯峰執行一段時間,就足以滿足地面的氣幕柵欄所需。但是現在這臺耗電巨大的壓縮機卻是滿負荷運作,且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地面上,時間研究所有著周長達到3000米的隱形圍牆,數以萬計的噴口正在以最大功率噴射超高壓氣幕,把研究所打造成一座堅固的要塞。然而由於警報被關閉,實驗中心的工作人員們並不知道地面上的情況,只是單純地認為這是一次源於核動力蒸汽壓縮機的裝置故障。
實驗區屋頂上如滿天星斗的大功率LED探照燈已經斷電,只剩下靠近地面的地方還有一些微弱的應急照明在工作。在昏暗的燈光下,兩名裝置維護人員正在圍著核動力蒸汽壓縮機團團轉,兩名資料觀測員一邊讀取裝置資料一邊幫他們出謀劃策,至於那名掛著Ass胸牌的實驗助手則愛莫能助地在一旁乾着急。
這正是我之前在醫務室做的手腳。只要他們找不到真正的原因,就無法排除故障。
趁著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覈動力蒸汽壓縮機那頭,我快步地走向位於實驗艙一側的控制檯,開始今晚的第二步行動——清場!
半個月前,我第一次混入實驗區,學習控制檯的操作,並且在系統裡預留了一段控制程式碼,也就是俗稱的病毒。這會兒我所要做的就是啟用這條病毒,給在場的工作人員們一個巨大的“驚喜”,確切地說是驚嚇。
花了幾分鐘,成功繞過控制檯防火牆,我進入系統後臺,啟用了那段程式碼。只見實驗區瞬間風雲變色,應急照明的綠色指示燈紛紛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不停旋轉閃爍的紅色警報燈以及嘹亮刺耳的警報聲。
同時實驗區中央廣播也發出系統語音警告:“警報!警報!核反應堆出現核洩漏事故,請所有人員立刻前往防核掩體緊急避難!重複一遍,這是最高階別警報,請所有人員停止一切工作,立刻前往防核掩體緊急避難!”
隨著系統警報發出,位於核動力蒸汽壓縮機側後方一扇黑黃相間的厚重金屬門緩緩開啟,那裏就是系統語音所提到的防核掩體。從時間研究所建立至今,這處防核掩體還是頭一次使用。從我所處的角度,勉強可以看見掩體內排列著幾座高大的貨架,貨架上堆滿了桶裝水和真空包裝食品,還有十幾套防護服。
五名工作人員一開始時還有些茫然無措,直到聽到系統警告才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衝向防核掩體。其中那名實驗助手還相當負責地走在最後壓陣,確保沒有人掉隊。
我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走向除塵室。
就在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喊聲,“那邊那個,你是誰?快過來避難!”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那位“慈母”實驗助手的聲音。我趕緊加快腳步奔向除塵室,裝作沒聽見他的呼喊。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不過他喊歸喊,卻不敢冒著生命危險穿過“輻射區”來找我,而是站在防核掩體的門內,看著我的背影消失在除塵室門後。
其實地底實驗中心的防核掩體並不止一個,除了實驗區以外,在西面的功能區同樣有一處,就在我的住所和工作人員休息室之間,供進不了實驗區的人員使用。在實驗助手看來,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工作人員”應該是跑去另外一個防核掩體了,這才放心地按下關門按鈕。
現在的時間是6月12日23點03分,距離6月13日只剩下最後的一小時。這一刻,實驗區裡空無一人,只剩下閃爍的紅色警示燈和刺耳的警報聲在那裏虛張聲勢。
清場成功!
我不慌不忙地來到電梯口,摸了摸白大褂衣兜裡沒有用上的麻*醉槍。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一切盡在我的股掌之間。
接下來的目標是安全部監控室。
我搭乘電梯來到地面。行政樓的供電狀況比地底實驗中心還不如,這裏沒有什麼要害單位,於是連應急照明都沒了,只剩下消防通道指示燈還亮著。不過這對我影響不大,三個月來我上樓下樓近百次,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找到自己的目標。
我摸黑來到二樓,安全部一個人都沒有,唯一的值班人員在監控室裏,而監控室位於走廊盡頭。
這個時代,自動化、智慧化的一切解放了大量勞動力,但也導致在突發狀況來臨的時候,缺乏足夠的應變人手。偌大的一個時間研究所,佔地面積近一平方公里的地面,竟然沒有夜間巡邏人員,完全交由缺乏自主能力的感測器和機器人去負責。在時間研究所外緊內鬆的安防體系下,此時的我簡直是如魚得水。
不一會兒,我摸到了監控室門口。
眼前有個小小的麻煩需要解決——受到系統限電的影響,監控室的電動門斷電了,好處是門禁沒有了,壞處是隻能用機械的方式手動開啟。
門禁有沒有我無所謂,本來我就已經偷偷獲取了監控室的進入資格。麻煩的是要手動開門,這點是我事先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因此手頭也就沒有準備開門工具。不過相比於從外部開啟,從監控室內部開門就要簡單得多,只要拉開一個機械把手就行。
於是我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門,同時掏出口袋裏的麻*醉槍做好準備。
拍了好一會兒,門後面終於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誰呀?這是什麼情況?居然停電了?”
我認得這個聲音,是安全部一名小鬍子保安。這傢伙喜歡偷懶,總是趁著值夜班的時候睡大覺。關於這一點,我比安全主管CSO張還要清楚。
這三個月來,我“夢遊”到地面的次數不下於兩位數,其中一大半都被夜班保安及時發現,並聯絡實驗中心的夜班工作人員把我送回地底。唯有小鬍子從來沒有抓到我。為此我偷偷研究過安全部的夜班值班表,發現我能夠“倖免”的那些夜晚基本上都是輪到他的夜班。
所以得知今夜是他值班,我對自己的計劃就更有信心了。對於他的問題,我捏著嗓子喊道:“電力故障,我是來做檢修的,快開門!”
“電力故障啊,難怪……你稍等,門把手在哪兒?這黑燈瞎火的,好久沒手動了,鬼才記得……”小鬍子毫無警惕性地一邊嘟噥著,一邊在門後邊摸索。好半天才找到手動開門的機械把手,費力地將自動門拉開。
門開啟的瞬間,我一手掩面,另一手舉著麻*醉槍,衝着他脖子扣動扳機。小鬍子還沒反應過來,便應聲倒地。醫務室的麻醉劑真是厲害,竟然是瞬間見效的,就算我不掩面,小鬍子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認清我的臉。
我只是有點不太明白,時間研究所準備這種速效麻醉劑究竟要做什麼用?難道是用來對付實驗者的?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不過眼下的受害者是小鬍子保安,也不知道這種麻醉劑會不會帶來什麼後遺症,我對他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爲了我的發財計劃,讓他受了無妄之災。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拖著他軟綿綿的身體,把他扶到監控室的椅子上安頓好,避免他遭受不必要的二次傷害。
安頓好小鬍子之後,我來到監控室的操作檯前,再次黑入系統。這一次我要做的是解除之前在醫務室的操作,關閉最高階別的入侵警報,讓氣幕柵欄迴歸低功率工作模式。這樣一來,一旦核動力蒸汽壓縮機儲氣罐充滿,時間研究所的供電將逐漸恢復正常。
隨著我關閉入侵警報,又過了約莫半個小時,核動力蒸汽壓縮機開始降負荷運轉,時間研究所的監控系統也成為第一批恢復供電的設施。監控室瞬間“活”了過來,數百麵投影屏紛紛亮起來,把研究所的各主要通道和開放式房間都展現在我的面前。不過這些地方基本上都還沒有恢復照明,畫面非常昏暗。
我看了一眼系統時間,此時距離6月13日只剩下最後的幾分鐘。換句話說,一天之後的我即將透過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回到當前這個時空。在此之前,我必須為那個我開闢一條無監控通道。
這還是比較複雜的一項工作。我從莫比烏斯帶大街盡頭的黃線開始,直到前往地底實驗中心的那個電梯間,把行政樓這一路上的監控全部關閉。然後是二樓安全部,這裏不關閉的話,待會兒我自己離開就會被拍進去。
關閉這條線路的監控之後,我看著那些依然亮著的投影屏想了想,似乎還不夠穩妥。於是我掏出一直隨身攜帶的小冊子快速地翻了翻,試圖找到這部分的計劃細節。然而什麼都沒有。
小冊子裡最後的書寫時間是6月12日,也就是即將結束的今天。雖然內容部分涉及到了6月13日必須要做的一些事,但是在關閉監控的部分並沒有詳細的建議。
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想起來了,我清醒過來的時間大概是3月13日0點30分前後。這意味著我在時空閉環中的出發時間點應該是6月13日0點30分左右,也就是此時此刻的半個多小時之後。如果說一天之後的我第一次參加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從6月14日0點整回到6月13日0點整,那麼他只花了十幾分鍾就回到時間研究所並和現在的我見面。
但是現在問題來了,進入時空閉環的我,記憶是會被時空糾錯機制消除的。那麼一天之後的那個我憑什麼在短短的十幾分鍾之內做出判斷,並迅速返回時間研究所?
我雖然邏輯推理能力不錯,但還沒強到那種程度。在沒有足夠線索的前提下,僅憑一串大樂透中獎號碼,我幾乎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斷。雖然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相信事情一定沒有那麼簡單,肯定還有更多的波折。也許過一會兒我就能知道一部分真相,但現在暫時不行。
而這部分真相,就算我知道了,也沒有時間寫入小冊子裡交給來自一天之後的那個自己。這也是為什麼這本小冊子的最後書寫時間是在6月12日,之後的事情一點都沒有記錄,難怪會造成現在的局面。
考慮了幾分鐘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所有我能夠到達的地方監控全部關閉。這樣一來,就算一天之後的那個我到處亂闖,也不至於被監控拍到。
做完這一切之後,時間已經來到了6月13日0點10分,我離開監控室,來到行政樓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