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信用破產
在工作人員離開之後,陳醫生再次向我貼近過來,呼氣裏帶著留蘭香口噴的味道,說話的語氣也愈發的嬌嗔,“你肯定又把人家給忘了,對吧?”
難道我和她之間有著超越普通朋友的關係?可是我並沒有對她並沒有任何動心的感覺,也沒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就憑她單方面的示好,並不足以博得我的信任。如果今天我們不是在研究所裡相遇,或許我不會對她抱著這麼大的戒心。對我而言,時間研究所的實驗專案關乎我的生命與自由,怎麼慎重都不為過。
我默然地看著她,再次後退一步,用距離來表達我的態度。
然而陳醫生並沒有因為我的沉默而生氣難過,而是伸出她青蔥般的纖手,親密地搭在我的肩膀上,順勢把我推向位於醫務室一角的病床,動作之曖*昧讓人遐想萬分。如果不是我一直在後退,兩人可能已經緊貼在一起。
“躺好,我要做例行體檢。”她推著我坐在病床上之後,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臉頰,像情人間的愛撫。
或許是失去記憶的人比較敏感,她的言行舉止在我眼中有點演戲的感覺,缺少了一點真誠。她的笑容不像黑長直女孩那般乾淨單純,夾雜著濃濃的功利色彩。當然,這僅僅是我先入為主的感覺,因為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偏妖媚了一點。
本能地想要打破眼前這種曖*昧的氣氛,我煞風景地說道:“我餓了,能不能先給我點吃的?”這也不算是假話,在警察局關了一夜,十二點多吃的那頓霸王餐早就消化完了。
“今天你不能吃東西,要清腸胃。待會兒我會給你靜脈注射營養液的,餓不死你。”陳醫生為之氣結,嘟著嘴指著病床,“現在,躺下。如果因為你昨晚的夢遊而影響了今晚的實驗,金教授會生氣的哦!”
又是實驗,聽到這個字眼,總會讓我回憶起早上警長說過的那些話。看來我得想個方法推了這件事。不過包括眼前的陳醫生和已經回地面的CSO張都不是有話事權的決策者,看來還是得等見到了他們口中提到的那位金教授再說。
似乎是看出了我內心的恐慌,陳醫生從自動輸液器中拉出一條軟管,一邊對我的胳膊進行消毒,一邊溫柔地說道:“不用擔心,實驗很安全的。別人的話你可以不信,我難道還能騙你不成!”
一邊是醫生,另一邊是警察,兩個人給我灌輸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印象,我到底應該信誰?
從邏輯上來講,陳醫生身為時間研究所裡的一員,說話肯定會稍微偏向於研究所的利益;而警長只要與研究所之間不存在什麼矛盾的話,說出來的話應該相對客觀。但是我對他們兩人的瞭解都非常有限,如何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真是個艱難的抉擇。
這時候,陳醫生把軟管上的針頭送入我的靜脈,俯身在我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好好睡一覺,醒來時一切安好。”
輸液器裡事先準備好的藥液流進靜脈,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我再次睜眼時,醫務室裏已經多出了許多人。一位白髮老人取代了陳醫生之前的位置,正俯身看著我。而陳醫生則站在辦公桌位置,忙碌地操作著全息屏。
“他的狀態怎麼樣?”白髮老人頭也不回地問道。
陳醫生聞言指著全息屏上的資料說道:“好的,金教授。除了我們早就知道的夢遊和失憶,他的身體一切良好。”
原來白髮老人就是他們口中的金教授,他眼中放著光,滿意地點點頭,“很好,現在是十點,兩個小時之後,實驗於午夜十二點準時進行,大家都去做準備吧。”
早上在CSO張的辦公室我最後看了一眼時間,當時還不到上午九點,原來我這一覺睡了差不多十三個小時。
“金教授,我想和你談談。”我趕緊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金教授擺了擺手,示意我稍等,“時間比較緊,你跟著我,咱們邊走邊說。”
臨出門前,陳醫生握拳對我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就像偶像劇裡熱戀中的少女早上送男友出門上班的畫面。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她對我的親密態度始終如一,然而我卻連她的名字叫什麼都記不得,這事靠譜嗎?
我跟著金教授一前一後地穿過通道,來到之前CSO張帶我去過的那個房間。房間的中央是那張熟悉的小方桌,對面的牆邊是那座放著氣密服的置物架。
“你先去排便,然後把身體洗乾淨。你有什麼問題可以一邊洗,咱們一邊談。”金教授指了指房間一側的一間透明盥洗室說道。
透明的盥洗室,早上我站在門口因為角度問題看不見,現在見到了之後立刻產生了和小方桌一樣的熟悉感。
看著我愣怔的樣子,金教授對著盥洗室喊了一聲“霧化”,透明玻璃迅速磨砂化,“這樣可以了吧?去吧。”
又是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究竟經歷過什麼?為何在失憶的狀態下,依然會對某些事物產生如此的熟悉感?難道我曾經在這個房間裡有過相同的經歷?
可是按照實驗流程來說,今晚應該是我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纔對。我的記憶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見我還在猶豫,金教授不耐煩地催促道:“動作快點,時間不等人!今晚的午夜十二點是我們測算出的最佳時間,時空的扭曲和粘接將會比其他時候容易一些。要想確保實驗成功,現在就不能浪費時間!”
聽到實驗成功,我心裏頓時又想起了警長說過的話。相比於內心存在的某些蠢蠢欲動的苗頭,我更願意相信一位警察。
暫時放開心中的種種困惑,我說出自己的決定,“金教授,我想放棄實驗。”
此言一出,原本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人立刻拉下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說我想退出。”我再次表達自己的態度。
“為什麼?”金教授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問道。
“聽說這個實驗已經進行過不止一次,而且都失敗了。那些志願者都不見了。”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能再藏著掖著,便老老實實地把從警長那裏聽來的訊息說出來。
金教授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一派胡言!是誰說的?你告訴我,我馬上叫他過來對質!”
瞧這話說的,毫無誠意。之前不管是CSO張還是陳醫生,都表現出對金教授的畏懼。可見此人在時間研究所裡有絕對的權威,工作人員們肯定不敢跟他唱反調。我聽到的訊息若真是來自於研究所內部,恐怕對方也不敢來對質。
“金教授,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不需要拿這套來糊弄我。我已經決定了,不再當你的小白鼠。”看著他略顯猙獰的嘴臉,我再次強調。
“恐怕不行!”金教授眼見軟的不行,便來硬的,“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為什麼?”我指著小方桌上的一疊檔案,“只要我不籤同意書,你能拿我怎樣?難道你想謀殺?”
說實話,我還真不確定對方是否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但是想來時間研究所上上下下至少幾百號人,很多事情是瞞不住的。警方若是沒收到我的同意書備份,金教授卻強行進行實驗,理論上應該是要承擔法律責任。
明明很生氣,金教授卻笑了,“小夥子,想跟我耍橫的是不是?你還不夠格。你知道自己欠研究所多少錢嗎?”
“我只不過是個志願者,就算這段時間吃你們住你們的,能用多少?大不了承擔違約責任唄。”自從知道自己信用破產之後,我是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呵呵!”金教授臉上露出奸商一般的笑容,手指著背後的另一扇門,“你知道爲了今晚的實驗,我們投入了多少?不說別的,就說正在進行的準備工作吧,核反應堆周圍那十二個儲能罐全部蓄滿,一次就是一個億!這違約金,你承擔得了嗎?別忘了你還欠央行五百萬,揹着二十年刑期。乖乖聽我的,老老實實配合實驗,你就能拿到整整兩千萬的補貼。”
原來他在這兒等著我呢。如果五百萬是二十年刑期,那麼這一個億我是絕對承擔不起的,怕是要坐牢坐到死。而且按照現在的經濟犯服刑規定,我在監獄裏還要做牛做馬地賺錢償還債務,沒有一天的安生。
兩條路擺在我眼前,一條是搏一把,贏了就能擺脫信用破產危機,輸了就是死;另一條路則是在監獄裏慢慢等死,從此失去自由和自我。
自由與生命在天平兩端反覆加碼,眼下已經逐漸趨於平衡。說實話,終身監禁對我而言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也許陳醫生真的沒騙我,也許警長只是危言聳聽。骨子裏的賭性開始誘惑我去考慮嘗試實驗。
現在唯一讓我反感的是金教授拿債務要挾我的態度,暴露了他過於功利的本質。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也許我已經簽下了同意書也說不準。
然而真正說服我的卻是這間房間給我的熟悉感。我一定在這個房間裡發生過什麼!
還有頭盔裡的兩條留言,之前我已經設法證實了那是我的筆跡,可我是在什麼時候留下的?按照CSO張的說法,在實驗進行之前,我都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那套氣密服。
我一定是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也許參加實驗是唯一讓我找到答案的機會。
權衡再三之後,我向金教授妥協了,排便、洗澡、更衣、著裝。穿著全套氣密服,我坐在小方桌旁,看著金教授遞給我的同意書。
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玻璃頭盔,我意識到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便假裝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金教授一把抓起同意書,罵罵咧咧,“別以為搞這些小動作你就能放棄實驗!同意書就算打溼了,重新列印一份也就是幾分鐘的事情。”
趁著他轉身過去拿紙來擦桌子,我迅速抓起簽字筆,在頭盔的內襯裏寫下“信用破產”四個字。等他回過身時,玻璃頭盔和簽字筆已經迴歸原位,一動不動。
午夜十二點,坐在實驗艙裡,時空扭曲,我分不清什麼是上下左右,分不清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