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西行
兩日後——
葉酒晚一行人在枯榮的送行下上了路。
晚露的餘暉漸漸落下,沉沉西去。東半邊的星海璀璨與西半邊的濃豔沉陽平分秋色,滿月便掛了起來。
那月光有些發黑,隱隱暗淡無光。
悅塵這兩日心情特別好,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尤其是一看見葉酒晚,就想撲上去蹭蹭她,於是當葉酒晚告訴它要連夜離開蛟龍族,不可偷懶覺時,它沒一絲猶豫就答應了。
鳳凰是一種看心情的靈物,它心情好,自然啥也好說。
臨行的前一日,枯榮來見葉酒晚,想與她商討權利讓賢一事。
蛟龍氏族,曾幾何時也是仙界中的大氏族,雖如今落敗,卻並非無東山再起之日。且歷來是熵康血統之人掌權,古老海洋預言曾道,唯有此等正統之人繼位,無謂君姬,族群方可蒸蒸日上。
受此古老信仰思想桎梏所託,這兩日,枯榮四處放風,對眾海族放出訊息——‘熵康正統之人蛟龍氏族的王,其後人歸來故土,繼承大統,’此訊息一出,立時,方圓百里汪洋大海,海中萬族之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各種碎言雜論,熱鬧非凡。
雖說,其中不泛貶損之言,可大的情勢下也被淹沒了。各個海族長老最關心的仍是海族與仙庭尖銳矛盾的衝突問題。
“王,族人們已經不堪汙穢倒入大海的迫害了,在下建起的珊瑚林早已枯萎腐爛,保的了大夥兒一時,保不了一世,還望您早日登位,穩固民心。”
“我不能這麼做,”葉酒晚搖搖頭,道。
“王......”
“那對你不公平,枯榮。我不許你再別說什麼不要去在乎你的想法,你不欠誰的,枯榮,我不希望我成為父親這樣的人,他從未顧及過你。再者,我這個人天生就不可能不去在乎對我好的人是怎麼想的,你為他們做了那麼多,你處處為百姓著想,替人消災,我永遠無法代替的你,枯榮。”
“可是,王,這個位置上需要一個熵康血統的族人來繼承。”枯榮指了指殿前正中間的位置,一隻栩栩如生的貝殼大開著喇叭嘴,如同一隻王座。周圍襯托著美麗的珊瑚,“那是屬於你的,王。”
葉酒晚道,“不,它可以屬於任何人。”
枯榮一愣。
葉酒晚見它會錯了意,趕忙解釋,“我是說......”
“王,在下守了它整整十年,靈獸的壽命很短了,不及仙獸萬分之一,沒有幾個十年的。”
枯榮藍白色的魚鰭又變成了灰藍,那裏的變幻似乎隨它的心情變化而變化。此時它很落寞,很難過,但海馬沒有表情,只有一張永恆凝固的在凡人看來很呆呆的樣子,就像海豚的笑,大象的慵懶。
但它沒有要逼迫葉酒晚的意思,也沒有覺得自己很有理,就只是心裏很難受,很孤單,它生生為熵康血脈的人默默守護了十年,卻得來葉酒晚一句‘不,它可以屬於任何人’。
它有點委屈,但不怪她。
葉酒晚慌了,一看枯榮十分黯淡的樣子,心說這可咋辦。還能咋辦,解釋唄。
便是趕緊道,“我,我是說,這世上的領袖都是男子來擔當的,我一姑娘家,就算了吧。”
枯榮仍是不開心,只是嘴上還是反駁了她,“在下也為母,但百姓們從未因這個反對過在下。”
葉酒晚一聽,馬上轉移話題,“那因為什麼過?”
“什麼都有,王,凡事一開始都是艱難的,遇事破事便好,在下也沒什麼巧辦法,只得一步一步來,指責所在。”
葉酒晚一聽,嘆了口氣,“哎,枯榮,我也並不是不想坐上那寶座,只是我坐不穩,纔不願去坐。”
枯榮低著頭,道,“王,那是工匠打造的上等王座,坐上去很穩的。”
葉酒晚:“.......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枯榮,你看,你有威望,有功績,有愛民之心,而我樣樣不沾邊兒。大家都是明眼兒人,但凡肩上挑著個腦袋的人都看得出來——它們不服我,因為我沒有讓他們值得信服的東西。你明白了麼,枯榮,領袖的王冠是需要用心血來澆灌的,所以我得自己去做出點業績來給所有人看。你提了個好建議,枯榮,我要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看看那個萬物都是顛倒的世界是個怎樣的世界。我不一定要摧毀它,可我一定會成為讓所有人眼中矚目的神,為世間折服——然後,討回公道,找到害死我孃的兇手,以及神綣問清。”
海霞的光線愈發溫柔,可終將要被漫天繁星所替代,然後,星光再璀璨,也終究要被朝陽吞噬隱埋。
悅塵踩在海面上凸出的小礁石上,來回踩踩踏踏,神色間難掩振翅欲飛的興奮。她已經好久沒到天上玩去了,到底是長翅膀的,翱翔在雲端的夕陽下才是它們最嚮往的渴望。
葉酒晚最後把一箱沉甸甸的行李馱在悅塵身上,摸了把汗,呼了口氣。
“若華,此次遠行十分危險,你實力尚淺,乖乖呆在南海殿裡,哪也別去,到時候,姐姐和悅塵會回來接你。”
“不,姐姐,女皇姐姐,別落下我,”若華嗓子裏帶著哭腔,一把上前抱住葉酒晚的腰,把頭埋進她懷裏,不可察覺地往葉酒晚腰間別上一枚玄音聽,便是一陣虛偽的撒嬌,“姐姐,帶上小奴吧,小奴什麼都不怕,真的,小奴還會給你們做魚吃,不要丟下小奴。”
悅塵金喙微微張開,看向若華這邊,見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隱隱於心不忍。看向葉酒晚,輕啼了一聲,示意她把若華帶上吧,瞧人孩子哭的。
葉酒晚無可奈何地對它搖搖頭,不行。
“若華,若華,抬起頭,看著姐姐,”她輕聲喚若華的名字,又蹲下身,溫柔一笑,道,“若華是不是乖孩子呀?”
若華抽噎了兩下肩膀,點點頭,“嗯...嗚嗚......”
“若華為什麼非要姐姐帶上你呀?”
“因為....嗚嗚......我偷聽見枯榮大使和姐姐說,這次姐姐要去的地方很危險,稍稍出一點差池,姐姐就回不來...了......姐姐,你們帶上小奴,好不好,小奴是......神仙,不怕死的......”
葉酒晚輕輕捂住他的嘴,“別這麼說,沒有人不怕死的,若華,你若聽姐姐的話,乖乖呆在南海,哪也不去,姐姐就向你保證,一定和悅塵活著回來好不好。”
若華搖搖頭,嗚嗚嚶嚶道,“不,我不信,嗚嗚......”
葉酒晚嘆了口氣,從袖子裡拿出祈玉,遞給若華,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東西,哪怕丟了命,我也是一定會回來取的,所以你要答應姐姐,可別弄丟了它,知道了嗎?”
若華伸手接過祈玉,翻來覆去地看了看,破涕為笑,抬起滿是淚痕卻陽光明媚孩童般的笑,“好......我一定,一定替姐姐收好,姐姐不能食言,要記得......回來拿,回來拿哦。”
葉酒晚笑著點點頭,“嗯。”
枯榮不知何時從海面上冒出頭來,一隻漩渦把它送了上來,只見它嘴裏咕嚕咕嚕吐著泡泡,在周圍堆起一片,幾乎也把它的頭埋了去。
葉酒晚噗地笑出聲,“枯榮?”,她往前一小步,把它從海里抱出來,放在陽光下面,靠在凸起的礁岩上。
“王,在下有幾句話要和你交代,不能離開海水太久。”
葉酒晚摸摸它的頭,“嗯,你說。”
枯榮頷首,道,“王,這次出行,您一定要萬分,萬分,再萬分當心。在下有種不好的擔憂,眼下危情可能不止一二,在下不知會有誰對您有威脅,這一路上您會遇上何事,何物,何情,無所得知。您只有靠自己了,另外——”
枯榮似乎有些上不來氣,身體似乎變硬了許多,想來是脫水的緣故。悅塵見它不太對勁,從海里撈起一口海水,噗地一口吐在它身上。
枯榮緩過一些來,看向葉酒晚,眼底似乎有期待之色,她會意,蹲姿轉為臥姿,將側顏探去枯榮嘴邊。
便聽耳邊傳來枯榮虛弱的吩咐,“切記,當心一個人。”
葉酒晚眉頭緊鎖,一時臉色十分難堪,卻無法再說什麼。她一點點往後挪開身子,把枯榮從岩石上抱起來,轉身放回海中。
枯榮昏昏欲睡,在海水裏泡了一會兒,才漸漸清醒過來。它抬頭望望葉酒晚的眼睛,無聲的目光傳遞著兩個字:【切記】
葉酒晚神色暗了暗,沒說話。
悅塵用翅膀頂了頂若華的後背,與他擁抱了一會兒,親眼目送著他跟枯榮回到了海里。
“姐姐,你東西還在我這裏,要活著回來哦。”
葉酒晚笑了笑,“嗯。”
漩渦漸漸縮小,復而靜止。
悅塵探出脖子,啄了啄那隻傳送漩渦消失的地方,歪歪頭,回身道,“酒晚,咱們什麼時候走?”
葉酒晚道:“不急,月食就要開始了,我們趕在它之前,到了地天靈就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