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父親
“你們這些死魚!臭魚!瞧你們身上那股子腥臊味吧,剛聞著我就夠噁心了,最好是滾遠點,垃圾!”
海殿前立起了一座珊瑚籠子,空間狹小,裡頭囚了一隻鳳鳥,正是悅塵,此時眼底連大海都不放在眼裏的它,卻連轉個身都費事,更別說挪動兩步換換地兒了,難受至極,恨不得撕碎這些該死的珊瑚。可讓它不得不顧及的是——這些珊瑚深藏劇毒,它只好老老實實地呆在那兒。
可身體老實了,心不老實呀。再者它別的本事沒有,就那一張嘴是能潑會罵,罵的也極難聽。饒是誰心裏也氣不過。
鳳舞氏族生性崇尚自由,喜翱翔蒼天與夕陽。與蛟龍氏族深居海底束縛自己不同。在它們看來,籠子會折斷翅膀。
便可想而知它心裏此時的憤慨了。
“真不知道你們身上長那兩片破鱗巴有個屁用,一個個塗脂抹粉的,母的就算了,公的還這樣,賤人,都是不乾不淨的騷貨,還沒我身上一根毛好看呢。”
這嘴巴的確夠毒,罵的更是下三流。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是一隻海魚,它忙自己的事,邊暗暗回嘴,道,“沒教養。”
它聲音極小,悅塵卻聽的一清二楚真真切切,就是罵它的,彷彿火山爆發前的蓄力,像子彈那樣嘚嘚噠噠就從口中一個接一個的跳出,像彈珠那樣接連彈射出,這一不細聽更是不得了,竟是罵中帶嘲,嘲中貶低,貶低的同時還不忘指桑罵槐——它竟把蛟龍氏族賴以生存的信仰也連著給臭罵了。
這下,悅塵可算是把自己給作美了,一下觸到了這些在下面忙個不停的蛟龍人的黴頭,立時,它們的臉色便難看了起來,一個個驚慌失措,勃然大怒,有個貌相怪異的魚漢怒指悅塵,破開大罵道,“你說什麼?你再敢說一遍我薅光你毛!”
悅塵歪歪頭,毫不妥讓,道,“天南海北,帶水的都噁心。”
“你!你......居然侮辱海神,居然敢侮辱我們的王尊,我燉了你!”
“老油魚——瞅你長那寒磣樣兒吧,快難受死我了,公母難辨的,首先,本女皇可從不會把犯人扣押在這種漂亮罐子裡,然後譴責它言語發泄是沒教養,再者,蛟龍氏族擱這兒藏了這麼多年了,怎麼一點進步都沒有呢,死板呆板古板,都快找不到罵你們的難聽話了。現在可好了,還要燉了我,宰殺仙獸觸犯天條,傻子,我看你這麼醜,八成沒老婆,真好,株連九族都省了。”
悅塵哼了又哼,見這次無人理會它,忍不住向外瞟了一眼。
這一瞟不要緊,差點兒把小命給瞟嚇出來。
珊瑚籠下,一口比它還大的鍋,咕嚕咕嚕滾著油水,冒著泡泡,眾人一鼓作氣,緩緩推挪那口油鍋,是直直把它推去了悅塵所在位置的正下方。
“......!”傻眼了。
更恐怖的是,珊瑚籠僅是搖晃了幾下,繩索便一點點放開,一點點往下。這擺明了是要連籠子帶它一塊炸了的意思吶。
這能行?悅塵一下慌了,急忙態度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諂媚討好道,“哎別這樣,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們看我長的多美,一身羽毛金光燦燦的,喜歡的話我分給你們點,你們把這玩意兒挪開行不,啥不能好商量你們說是不。”
可惜,這些海里的居民雖然長相醜陋,卻不傻,自是知道悅塵耍的小把戲,不僅沒上當,反而把繩子放下的又快了許多,籠底離著這鍋油只有須臾之遙。好像它趕緊死了,就能趕快閉嘴,別再括燥,惹大家心煩惱火了。
漸漸的,煎油滲進籠內,掩去了站腳的籠板,發出巴滋巴滋地響聲,珊瑚便變得脆了。
“啊別別別,我不想下油鍋,嗚嗚嗚葉酒晚死女人,要知道不管你死活了,我要死了,嗚嗚嗚。”
悅塵像一隻被關在籠裡的鳥雀,不停啾啾啼啼,上蹦下竄,不得安生,忽然它哇地叫了一聲,竟是尾巴險些遭殃,便是趕緊把自己十一根尾羽高高叼起。
葉酒晚趕來營救它時,大半個珊瑚籠幾乎已經被油鍋吞噬了。悅塵見葉酒晚前來護駕,彷彿看到救世主,明明是自己動嘴在先,確是不分青紅皁白地亂說,道,“酒晚你上哪咧!我要被他們吃了,他們都是壞人,我什麼都沒幹他們就要殺我,喪盡天良啊,死女人你不安好心你,你知不知道你再晚來一步,我就熟咧,你說,你是不是和這幫低等海怪一樣,想把我下菜咧。”
悅塵又哭又氣,連方言都氣會了,梨花帶淚,若不是它此時沒有化身人形,怕就是個美人在流淚,我見猶憐吶。
葉酒晚道,“行了悅塵,你就少說兩句吧,我不用猜都知道是你惹的禍。”
悅塵剛要抗議,只見眾海民紛紛舉步上前,見葉酒晚身著華麗,衣冠楚楚,瑰秀端莊,尤其是手裏提著個燈籠,光華浮現,不似俗物,立時相繼下跪,叩首稱臣。
悅塵愣了愣,“嗯?”
枯榮兩臂撐開,代為替葉酒晚對俯首稱臣的眾人示意平身。
葉酒晚神色彆扭,不知該說什麼,作何感想。
回憶——
方纔,枯榮在殿內的寢室與她交心。
“王,在下知道您此時定然迷茫,不知從何想起,能聽在下給您細細說來嗎”
葉酒晚:“......”
她雖然那時沒說話,但當時她心裏的想法是非常愚蠢的,她居然在想面前這個非魚非馬的畜生清蒸是什麼味道的!
“王,您這聽嗎?”
葉酒晚詭異的神色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嗯,我在聽。”聽個屁。
“那您沒有要問在下的麼?”
枯榮神情認真,令葉酒晚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她回過神趕緊把目光和那關於各色菜餚天馬行空的想象抹消掉,然後再細細去回憶眼前發生的難以名狀的一切。其他她確實有許多想問的,譬如,“枯榮,我的同歸為什麼會被嵌入這燈籠裡,我怎麼也取不出來?”
枯榮和藹一笑,道,“王,您無需取出來,‘雙鯉戲水’是在下替先王守護了整整十年的遺物,本就與同歸一體,如今它們合二為一,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葉酒晚不明所以,“先王?”
“是,”枯榮指著葉酒晚手中的燈籠道,“王,您應該知道您手中的同歸從何而來吧?”
葉酒晚掃了一眼,道,“我婆婆給我的。”
枯榮道,“那她又是從何得來的。”
葉酒晚聳聳肩,漫不經心道,“婆婆她從不缺仙器法寶。”
枯榮道,“王沒有問過嗎?”
葉酒晚道,“我們很多年沒怎麼說話了。你認識我婆婆?”
枯榮一怔,又搖頭,道,“在下不識,只是偶有聽聞仙庭有一凡人,三教五流,德高望重,可與仙神同起同坐,大名鼎鼎,怕是鮮少有人不知這位靈婆的。只是在下並未與她見過,聽王說她有眾數仙門法器,纔敢肯定是她,她所掌的便是法門的宗師神婆。”
葉酒晚大吃一驚,似是沒料到這枯榮竟比日日與老靈婆朝夕相處的她瞭解的都多,一時愣住了,“枯榮,你確定你說的這些不是鮮為人知的?”
枯榮一笑,道,“王,您說笑了,這仙庭神婆在下雖從未謀面,可先王與她,可是關係匪淺呢。”
葉酒晚挑眉,道,“有何關係?”
枯榮上前一步,道,“王,比起他們,難道,您就不好奇,先王與您的關係麼?”
葉酒晚大笑一聲,嗤之以鼻道,“不是吧枯榮,這麼扯的麼,怎麼還能連到我身上來,蛟龍氏族的先王能和我有什麼關係,別搞笑了,我連爹都沒有,我連爹......”
她身形忽然頓住了,眼球定格在了眼眶裏,一動不動。枯榮笑了,它不再說話,因為一切已然盡在不言中。
“不可能,這是謬論——你笑什麼,這有何好笑,憑什麼!”
枯榮忽然擔憂道,“王,您別動氣,小心傷到自己。”
葉酒晚道,“閉嘴,你閉嘴,我不想再聽你說話。憑什麼,我,我,我如何要被這樣對待,你騙我,我娘她......!”忽然間她語無倫次,不知所云。
枯榮神色更是擔憂,蜷曲的海馬馬尾微微鬆弛,垂落下來。
“你騙我,你騙我,我沒有父親,不該是這樣,我寧願我是個野種,我娘嫁給個凡夫俗子,不能這麼對我,一個至親罷了,我沒有,這種東西我沒有又能怎樣!”
她憤慨極了,忽然又是一陣頭暈眼花,想起枯榮所說的話,水魂丹可以讓凡人在海底行動自如,卻含有劇毒,毒可解,卻不可大動肝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也難怪枯榮越發擔心她體內暗毒發作。
葉酒晚喘著氣,無力地幾乎要倒下,眼底卻恨意漸濃,不知該恨誰,也不知該笑還是哭。
命運弄人,不過便是如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