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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日月

    雲天祥的天牢,是一座巨大的金絲雀籠,裡面是一床華蓋,雕美如鏤,大抵只有地位尊貴的罪人才能有這般待遇。

    “你來這兒做什麼?”凜下月看著金籠子外溫雅的男子,沉聲道。

    “我來這兒做什麼,月兒,你今天的事情是怎麼回事,給皇兄說清楚。”

    凜寒陽眉頭緊鎖,神情間淨是不滿譴責之色。

    她不屑一笑,垂下眼,明明身後有雍容華貴的金絲床,卻是隨地盤膝而坐,笑道,“這兒就你我二人,皇兄不必虛情假意,來找我什麼事說便是。”

    凜下月懶了個腰,作勢就要躺下——那地上暗著都可看到厚厚一層灰土。

    “下月,你怎敢這樣與我說話。”凜寒陽厲聲道。

    長兄如父。與師長老輩說話應該坐有坐相,站有站樣,凜下月很顯然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凜下月道,“我怎麼跟皇兄講話,和皇兄有什麼關係。”

    凜寒陽緊眉,“站起來說話!”

    凜下月攤攤手,“怎麼就不能躺著了,皇兄,你幹嘛來見我,我一個人呆在這兒的時候連衣服都不穿的,你來了反而給我添了麻煩,我又得動嘴說話,又得看著你那張跟父王神似的臉,難道還非要我和你來演一場淚如雨下——抓住你的手不停哭訴喊冤纔算麼。算了吧,皇兄你還是快點走吧,光想想我就覺得噁心。”

    “夠了!”凜寒陽呵斥一聲,“我聽不懂你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他嘆了口氣,道,“下月,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這麼多年來,你越來越讓為兄失望了,你違背母后的意思非要來南崖不說,還性情越發惡劣,到如今,就連皇兄都......罷了,眼下把你關在這裏也好,讓你受受教訓,吃點苦頭,也是為你好,我只問你一件事,雲天祥外的築魂林,是不是你一個人毀掉的?!”

    “哼哼,”凜下月冷笑,“皇兄想聽到什麼回答呢?”

    凜寒陽臉色一滯,“你說什麼?”

    凜下月陰笑道,“我是說,皇兄你在怕什麼呢?”

    凜寒陽不解,“我為什麼要怕?”

    “因為確實不是我一個人做的呀。”

    凜寒陽緊眉,“還有誰?”

    凜下月笑笑,也不瞞他,道,“葉酒晚。”

    “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了,不過放心,我這個人很好心的,她是我重要的朋友,我會幫她擔著罪名,死不鬆口,可不像皇兄,寧願藏了玄武氏族家的名聲,也不想藏了自己的好名聲,是吧。”

    “胡鬧!咳咳......”凜寒陽捂住胸口,明顯是動了氣,他貴為太子,行的端,坐的正,表裏如一君子之為,從未做過任何見不得光的事兒,“你在說什麼,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如今提起來做什麼?”

    她無辜地攤攤手,“我沒說錯呀,本來便是,自古以來,男人就喜歡將自己沒擔當的事實典當成責任扔給女人的美貌當錯處栽贓,好讓他們那脆的可憐還好面兒的自尊心不收到絲毫傷害,皇兄便是做到了最出色呢,不是麼,你不喜歡玄武氏族的問清公主,可你又知道父王需要玄武氏族的勢力,所以你答應了這門婚事,可是你根本就不打算與那位公主好好和親,你逼得她的母家答應守寡,對吧皇兄,你道貌岸然,害得那女子幾欲輕生,若不是她得高人相助,成道昇仙,才重見天日,現在她怕是早被你給逼死了。”

    凜下月寥寥數語,偏生又是自己的妹妹,如此辱他,心中該是有多痛,“你說什麼,這是誰告訴你的?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和善地一笑,趕緊搖搖手,“怎麼了,皇兄彆氣呀,我剛纔說的一堆都是開玩笑的,我亂猜的,誰也沒告訴我,真的,哦,我是說,皇兄這次來見我,應該不是為我而來吧,是另為她人,是吧,是爲了酒晚嗎。”

    凜寒陽看著自己的妹妹,又氣又心傷,簡直不敢相信凜下月竟能說出這等混賬話來,痛聲道,“我能爲了誰,你是我皇妹,我當然是爲了你,你......你知不知道,闖下大禍,築魂林是抵禦邪鬼惡妖的屏障,你不留餘力的摧毀了那些靈木,知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為此大難臨頭,你有沒有想過雲天祥的那些百姓,他們的城主和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的人們......”

    “還有......凜下月,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儘可能慣著你,由著你,任你胡鬧,但你以為,父王母后不知道你在南崖這些年,都幹過什麼好事麼,他們都知道,我也知道......下月,你站在這裏指責嘲諷我的時候,那你呢,你曾經做出那種事心裏難道就沒有一絲內疚嗎,難道......”

    “那又怎樣!”凜下月狠聲打斷凜寒陽的話,“所有人看來都覺得那是虧心事,但在我看來沒做錯,是那畜生應得的,我就不會心慈手軟!”

    “他做錯了什麼!就算逾矩,那你也不該如此,母后從你出生起便與那人定下了娃娃親,是要與你一生攜手之人,而你,而你怎敢,”凜寒陽似乎無從說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你怎麼能......?”

    “我怎麼能一刀閹了他,對吧皇兄,你想這麼說的吧!”凜下月神色猙獰,笑容殘忍!

    “什麼.....”凜寒陽怔住了。

    “......”

    幾乎是一剎那,凜下月在凜寒陽的眼裏,分明看到,當她‘皇兄’二字話音剛落,凜寒陽看她的神色就變了,那是一種不可言喻的變化,變的複雜,也多出了幾許憎厭,他既不敢相信她一女子家怎可說出這種字眼,又良久沒能隱去臉上的反感。

    不錯,凜下月九歲那年,親家母帶著那位小公子遠道而來,想著讓兩個孩子見見面,融洽感情,可後來她便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她只記得,她突然便像瘋了似的舉刀就砍,一刀見血,當場就把那十一歲的小公子給重塑成了個小太監。

    倘若,不是神武氏族權勢滔天,那小鄰國縱使富可敵國,亦比不上她的母家,她現在早被活剮了......

    雖然她沒受什麼罪,只是被母后訓斥了三天三夜,名聲在全國境內,甚至名揚四海,整片南海大陸,便再也沒有哪座尊國敢與神武氏聯姻了,畢竟誰也不想自家兒子小小年紀就斷子絕孫。

    “怎麼了?”凜下月勾起一邊唇角,悲傷的點點頭,似是看懂了凜寒陽眼底什麼令她難受的東西,一瞬間她什麼都不在乎了,隨性破罐子破摔起來,“覺得我不是人,像個瘋子似的不可理喻?對了,我還就是這麼個東西,”她蒼涼地笑了笑,“我,凜下月,就他媽不是好東西,怎麼了太子殿下,噁心到你了,瞧,門在那邊,左拐不送。”

    “下月......”良久,凜寒陽搖頭,目光漸漸涼了下來,“......我以前的妹妹,善良溫暖,賢良淑雅,不該是現在這副模樣......”

    凜下月背過臉去,“這話我也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另外,以後不要拿善良這種稱讚噁心我。”

    凜寒陽最後望了金絲雀籠裡的親妹妹一眼,搖了搖頭,隱去了眸裡的寒心,拂袖離去了。

    “......”凜下月面壁,站了好久,好久,沒有挽留,沒有申冤,沒有妥協,就那樣低著頭,她已經習慣對所有事情默默忍受,她知道凜寒陽已經走了,於是她纔敢抽抖兩下她的肩頭。可也幾乎是隨即,便收了回去。

    世人都知,仙庭有三族,鳳舞氏族,蛟龍氏族,神武氏族。

    傳說,當仙門氏族同年內誕下童男童女兩名,便是日月呈祥,吉星高照。

    一為日,一為月。

    恍然間,兒時的回憶如同走馬燈,一幕幕去了不返。那位英俊的少年笑的像太陽,妹妹騎在脖子上,像一輪小月亮,手裏晃著一串糖葫蘆,街市繁華,燈籠搖曳,人海熙攘......

    淚水,就那樣不爭氣地滑向了嘴邊。狠鹹,然後漸漸便苦了......

    “別自個兒在那哭了,過來吃點東西吧。”

    凜下月一怔,剛一回頭,便吃驚了。籠外,素衣女子手臂掛著一隻三層隔間的食籃,木色清透,站在離她三米開外的地方,而後又把食籃放於地上,開啟第一層,拿出幾道菜餚,而後是第二層,一雙筷子和一碗熟黍飯。

    “餓了吧,給你拿了點,吃吧。”

    “你,怎麼......?”

    凜下月怔了怔,沒想到神綣竟然會來找她,還能找到這裏來,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以為這很不可思議。

    “你是想問我怎麼找來這裏的吧,”神綣開啟第三層木盒,從裡面拿出一壺酒和兩隻酒盅,“我料到你皇兄會來訓斥你,便偷偷跟著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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