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時候，元歌心中從未流露出任何一絲的軟弱和猶豫，更別說方纔那瞬間失控的奔潰。曾經那不見天日的生活，他原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記，殊不知那樣的記憶，早已深入骨髓。元歌並沒有去看竹薇，他無法直視竹薇那憐憫的目光，站起身之後頭也不回的揹着竹薇離去。

    “元歌。”竹薇像是看出了元歌的情緒，叫住了他，元歌只是停下腳步，依舊沉默。

    “方纔，我放走的那隻鬼車鳥……”竹薇突然微微顫抖，低下頭有些艱難的說到：“是我的親人。”

    元歌聞言不由一愣，猛然想起了那個鬼車鳥的外貌，立刻轉過頭看竹薇說到：“怪不得有點眼熟……是你妹妹嗎？”

    “不止是我妹妹……”竹薇低下頭，顫抖著聲音說到：“也是我的繼母、我的同族兄弟姐妹，我所有的親人……”

    竹薇虛幻的長髮在夜風中凌亂的飛舞，她看著元歌，臉上帶著十分悲痛的表情說到：“元歌……那是我的親人們死去之後，因仇恨和憤怒所化，是冀州王室無數冤魂凝聚成的魔物！當初冀州淪陷，大元帝國開始屠城，我父王帶著僅剩一些強將殺出重圍、回到華夏的都城，那些沒有逃出來的，即便主動投降，還是被殘忍屠殺。”

    竹薇的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悲痛，頓了一下繼續說到：“我們華夏，原有億萬子民，然而在蒙族殘忍的殺戮之下，如今只剩下數十萬人沉寂在暗無天日的青海湖底！我們死了那麼多人了，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就算我們華夏人真的犯下彌天大罪，在這一場殺戮中付出的鮮血難道還不足以抵償嗎？”

    竹薇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向元歌質問到：“我的所有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都被蒙族人無情的屠殺，我妹妹死去的不過年方十四，華夏人的命運難道就不比九黎人悲慘嗎？至少你們還有活下來的機會！莫非你們一定要看到最後一個華夏人都死絕了，才心滿意足嗎！”

    竹薇如此激動的語氣，讓元歌神色微變，臉上閃過無數複雜的表情，然而他依舊默然不語，只是不再去直視竹薇的眼神，似乎想回避這樣的質問，下意識的將自己的目光移開。

    “我不是要質問你什麼，元歌……我只是想求求你。”竹薇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元歌的手臂，神色悲痛的說到：“我求求你好好的想一想，我們華夏人雖然奴役了你們數千年，所換來的命運是幾乎被亡國滅種。我們已經遭到報應了，希望你不要再糾結於無謂的仇恨，如果你願意跟奕楓聯手，說不定真的能夠推翻大元帝國的暴政。”

    元歌聞言微微低頭，若有所思，但依舊沒有說話。

    “元歌，我從來就不曾恨過你什麼，今天我依舊願意相信你……如果你還知道痛苦，還知道流淚，那你心中必然有著你想要守護的東西。”竹薇感受到了元歌的猶豫，繼續勸說道：“以你現在的力量，你能夠給很多人帶來新的希望，如果你想要提什麼條件作為叫喚，那麼你快要開口。”

    就在此時，竹薇突然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殺氣，迅速鬆開了自己的手，只見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入耳，無形的絲線陡然在她身前切過，將她從元歌身邊逼開。突然出手的是坐在元歌肩膀上的機械人偶阿凱，此時它正狠狠的盯著竹薇，眼神中透著無比陰冷的殺氣。

    元歌連連後退，稍微平定了一下心神，然後冷冷的說到：“我要守護的東西，不需要你們華夏人的參與。”元歌說完不再停留，緩緩的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中。

    ……

    窗外鬼車鳥的聲音已經遠去，房間內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繼續方纔因鬼車鳥的突然經過而打斷的談話，紅杏夫人重新點起一盞燈，前去檢視墨曉的傷勢，然而就在此時，又是一陣呼嘯的風聲響起。

    所有人都閃電般回過頭，看到了無數夜幕下從天而降的白雕，只見白雕的雙翼輕輕的劃過空氣，落在外面殘破的庭院中，身穿黑袍的戰士們從白雕身上落下，走入杏花坊中，黑夜之中，所有戰士的軀體都泛着淡淡的光芒。

    “這是……華夏的幻靈軍團？”紅杏夫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華夏的幻靈軍團，而且還人數眾多，心中不不由一驚，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同時一把拉住瑤萱，一同攔在受了傷的墨曉身前。

    紅杏夫人心道無論如何，這個帶著日之戒的少女總是華夏一方重要的人，此刻對方突然來了如此多的人馬，敵我未明，萬一突然發難，起碼手中還有個重要的人質。

    然而瑤萱卻並不知道此時紅杏夫人心中的算盤，只是微微一愣問到：“怎麼了夫人？”

    “陛下！”領頭的兩名戰士率先走入了房中，看到魄軒身邊的頭顱和手臂不由放心了許多，兩人齊齊單膝跪地行禮說到：“微臣護駕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和魄軒在一起的奕楓的頭顱看到前來接應的屬下，不由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低聲說到：“原來是羲成和劉玥，呼……還好還好。”

    “什麼還好？”奕楓的聲音很低，只有在他旁邊的魄軒聽到了他的話語，然後不解的提起了奕楓的頭從床上坐起，然而在看向兩位諸侯王卻發現對方竟眼帶怒意，魄軒立刻看向奕楓，兩人一對視魄軒就知道了怎麼回事，急忙將單手提著的頭顱改為雙手托住，一本正經的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羲成和劉玥仔細的看著眼前這個毫不客氣的提著陛下頭顱的男子，赫然認出了他正是百十年前威震華夏的護國將軍魄軒，心中不由大喜，兩人對視了一眼，立刻退到了一邊，不去打擾兩人之間的談話。

    “還好來的不是兗王或者徐王。”奕楓低聲說到：“那些老傢伙，對九黎人有著極深的偏見和惡意，他們要是來了，我的事情怕是辦不成了。九州諸王之中，只有雍王對九黎人的態度比較緩和，梁王尚且年輕，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偏見，讓他們兩來就好辦多了。”

    ……

    羲成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劉玥更加不曾點破，只是朝羲成點點頭，兩人當下不再多言，加快速度前行，很快就帶領著一群幻靈騎士無聲的落在了殘破不堪的杏花坊之前。

    “應該就是這裏了。”羲成已經感覺到了奕楓的微弱的靈力，立刻從白雕身上躍下，走入了杏花坊的大門。

    ……

    元歌一聲不響的帶著自己的機械人偶在滿目瘡痍的街道上行走著，雙眼之中仇恨和暴戾之色不斷的交閃變換，身後的機械人偶“咔噠咔噠”的跟在他的身後，突然間加快了速度，快步走到元歌的面前。

    元歌眉頭微皺，有些不悅的看著機械人偶，機械人偶只是往元歌前行的相反方向指了指遠處的杏花坊，顯然是在提醒元歌，他走錯了方向，已經離杏花坊越來越遠。然而元歌並沒有理會機械人偶，繼續茫然的走到堆滿廢墟的街道上，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大概是看出了元歌的心情極度不好，一向愛鬧騰的機械人偶此時只好靜靜的繼續緊隨元歌的步伐。

    就在此時，一道殘破的木柵欄突然擋在了元歌的面前，眼前殘破不堪的柵欄，彷彿被大風一吹就會隨時支離破碎，然而就是這樣如此脆弱的柵欄，卻在這一刻擋住了元歌前進的步伐。他的目光透過柵欄望向遠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時空正在發生的事情。

    柵欄之中，一個年幼的九黎孩童滿臉驚慌失措的躲在角落，張開雙眼看著柵欄之外一群圍著他們大量的貴族和商賈，他害怕的將自己的身子蜷縮起來，瑟瑟發抖。然而奴隸主的手依舊伸到了角落之中，一把將孩童抓住，毫不費力的提出了柵欄向客人展示著自己。

    “你們看，這九黎孩童還很年輕，有很長時間能夠為你們工作賺錢。”奴隸主滿臉笑容的說到。

    然而那客人一點也不傻，直接伸出手揭開了孩童的衣服，然後皺著眉頭嫌棄的說到：“這種貨色你還好意思拿出來賣，肚子這麼大，也不知道里麵長了什麼東西，算了算了！”

    “等等啊……客官別走，一點小毛病，治一治就好了！”奴隸主著急了，立刻追著客人說到。

    這樣的日子……究竟過了多久，他已經記不清了。

    泉州港那個陰暗的角落之中，柵欄就是他童年的家園，他像畜生一樣被圈養在那樣的地方，幾乎讓他認為這個常年不見天日，臭味瀰漫的地方就是整個世界的所有。在這裏，他只是一件貨物，一次次的恐懼讓它逐漸變得麻木，心中的仇恨不斷的滋生，無數怨毒的念想將他的內心佔領。

    後來經歷了開膛破肚的痛苦，他終於被華夏皇室的一個諸侯王荊王看中，買走後被送上了八極通天塔頂，去執行玷汙皇子儲妃的任務，企圖從荊王的手中換回自己的自由，然而他卻差點因此喪命。多年前的景象歷歷在目，這所有的一切，他怎能輕易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