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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鴛鴦塢蓮影深處眠

    日落黃昏時,清談論道,鴛鴦塢開講。

    那鴛鴦塢在景鸞川岸旁,分兩道樓群延至水上,中間隔著是一方露天的平臺。兩邊水榭飛簷高翹相對,遠看正如一雙引頸相望的鴛鴦。

    初試分組二三人一間不等,都在向水一面,與荷塘夜景相伴。清談准許旁聽,只是不許近前,且與參談者隔著簾幕,只能憑藉聲音判別其中的人。旁聽賓客可以在簾外往來,不得疾行,不得喧譁。

    論辯堪稱唇上戰爭,觀念的碰撞交鋒乃是一大精髓,然而清談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不可失儀”。若道理闡明,卻風度盡失,便比論敗還要丟臉。故此,許多新人或心性急躁之人,在這一點上往往要吃大虧。

    杜縈迴不知菅逸往年成績如何,只覺他那個平地走路都能失儀的性子,很不好說。

    本來因和何容與走得近,還算懂一些風雅事,但抵不過沒那個天分。杜縈迴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與那麼多名士為友,自己則學不來人家萬一的長處,只會在旁說“好好好,了不得”。

    他在裡面旁聽了一小會兒,也走了走,聽出一個像盈盈的聲音,言辭卻不像白日裏那樣柔軟,句句講來都擲地有聲。

    杜縈迴不大感興趣,更在於不大聽得懂,便從露臺出來,沿著碼頭緩步吹晚風。

    許多不去聽講的遊人在碼頭上,附近市民藉着商機,都舶船在棧橋邊候客。杜縈迴繞過人多的地方,在一處河岸下口的臺階坐著。

    燈火映出粼粼波光,杜縈迴見到遊船劃過黑水,一切幻象在眼前破碎。

    那船停在他面前,杜縈迴抬頭,那人正倚著扶欄對他淺笑。

    “上來。”蔣蘭宮說道。

    -

    比起景鸞川上那些奢華的畫舫,這隻天君乘坐的篷船樸素得叫人不敢辨認。

    蔣蘭宮身邊沒有帶人,待杜縈迴上來後,他做了幾個手勢示意艄公將船撐到遠處去,杜縈迴才知這艄公是個聾子。

    “你這是想做什麼?”杜縈迴問。

    “想做什麼做什麼。”蔣蘭宮道。

    杜縈迴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襟。

    “你不需要留在清談會場?”他看著外面問。

    “沒有規定我一定要時刻在場。”蔣蘭宮道。

    杜縈迴想著想著,說:“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蔣蘭宮拄著臉頰笑。

    小船行過畫舫旁邊,蔣蘭宮指著那傳來器樂歌聲的水上樓臺道:“亞父,秦淮那隻船,不及我這一半大小。”

    杜縈迴捻著下巴損他道:“你就是好大喜功。”

    蔣蘭宮不答。

    小船漸漸向暗中隱去,蛙聲月色,浮萍花深。

    蔣蘭宮拿出提籃,遞給杜縈迴。掀開蓋著的錦帕,裡面是各種精緻的小糕點。

    杜縈迴看著不動,蔣蘭宮道:“今日你說要加凳子,我當做你想吃。”

    “我想你。”杜縈迴說。

    “亞父真是……”蔣蘭宮低頭。

    杜縈迴不吃白不吃,往嘴裏塞了一口桃花酥,嚼了嚼,馬上情不自禁地“嗯嗯”稱讚。

    味道雖好,此時心裏有話,吃不了多少。杜縈迴放下提籃,道:“那個花盈袖,好像同你很熟。”

    蔣蘭宮:“不熟,今日才頭回見。”

    杜縈迴糊塗了。

    “不少門派都是趕開幕纔來,綵衣坊也是今晨到的,我迎客時和她說過幾句話,那時約好的點心。”蔣蘭宮說,“我覺得她還蠻自來熟,亞父不這樣看麼?”

    杜縈迴搖頭否認:“她在我和菅宮主面前,顯得極怕生。”

    “原來如此……不過,向來生客裡少有怕我的,人與人自然有別,亞父不用太在意。”

    蔣蘭宮說的這倒不錯,他很容易使人放下戒備。沒有地位之前,讓人覺得好欺負,有了地位以後,便讓人覺得好親近。

    “你招待花盈袖格外用心,可有什麼理由?”他問。

    “有。”蔣蘭宮道,“綵衣坊多年隱蔽於世間,對無盡洞天的態度很不明朗,我年年都送請帖,她年年不來。唯獨今年賞我面子,我必定要好好將此人探出一個深淺。”

    杜縈迴借題發揮道:“我倒很想將你刺探個深淺。”

    蔣蘭宮挑眉:“我的深淺,亞父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杜縈迴突然羞愧。

    “亞父追問得這麼緊,是否發現了什麼?”蔣蘭宮回到正題。

    “有些怪異,但又說不上來。”杜縈迴說,“你多留心。”

    蔣蘭宮點頭,攏衣挪到杜縈迴身邊,閉眼往他肩上靠住。

    杜縈迴立刻回頭看了一眼船艄,艄公正背對他們抽菸袋。

    “我睡一會兒。”蔣蘭宮按捺住他的動作,“幾天沒有好好合過眼睛了……”

    杜縈迴將手老實放,攬他靠得穩些,道:“這裏能睡踏實嗎?要不要回山上去睡床。”

    蔣蘭宮抵著他的脖子搖頭:“人多……山上不好。就在這裏,最踏實了。”

    “你就信得過我?”杜縈迴問。

    蔣蘭宮低笑:“亞父要殺我,一定會光明正大地殺。”

    杜縈迴轉臉吻在他額上。

    的確,還是這樣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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