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留說見聞平生恨舞
杜縈迴秉燭,看蔣蘭宮身著紅白衣裳蜷在床榻中,眼睛一閉顯得更長了,還真像只小狐狸。
他擱下燭臺坐在床邊,蔣蘭宮驀然睜眼,朝杜縈迴蹭了過來,仰脖將下巴頦搭在他的大腿上。
杜縈迴的心:噗通。
把持……
把持住……
不行了把持不……
“亞父。”蔣蘭宮輕喚。
杜縈迴趕緊縮回了捏在他臉頰上的手。
蔣蘭宮看了一回更漏,爬起來整理衣冠。白日裏的禮服行頭早已在來前換掉,只有一方玉簪小冠,方纔暫臥時拆下來的。杜縈迴莫名使壞,故意把他的玉冠握著不給。
蔣蘭宮髮髻都挽好了,乾等他不放手,笑道:“這是做什麼?學牛郎偷織女的羽衣?”
“嗯。”杜縈迴說,“等時辰到了,去不成天君殿,你就得留在這藏到下一個晚上。”
蔣蘭宮的笑還在:“你這是耍流氓。”
杜縈迴捻下巴道:“那多好,你便一夜一夜留在這後院,再給我生上一兒一女。要是督院拐你去朝會,我就拿將離劍當扁擔,挑著孩子去天君殿前的臺階上……”
蔣蘭宮悚然:“你說什麼呢?”
杜縈迴繼續胡說:“我就站在臺階上喊:‘無盡洞天還我的妻來’,然後讓兩個孩子哭著要他們娘……”
蔣蘭宮趕忙中斷:“亞父你快別這樣,我做錯什麼事了嗎?”
杜縈迴:“你不是說我耍流氓嗎。”
蔣蘭宮:“那你還真耍?”
杜縈迴怕流氓到底要惹他生氣,便將玉冠拋還。
“我想問來著,為何我去找你不行,你來這裏卻可以。”杜縈迴說。
“無盡洞天是我的,自然一切行動隨我意。”蔣蘭宮束好發冠,盤腿坐著調息,“不過,昨日我本沒打算來。”
“那為何來了?”
“既然你趕集去了,我就想聽聽你會如何講城裏見聞,誰知你什麼都不說,還那副嚇人的模樣,只好先陪你緩一緩。”
杜縈迴是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另外,這一日也有好多不方便說。
他想了一會兒,把遇到菅逸並買鞋吞劍的事同蔣蘭宮說了,順便替菅逸朝蔣蘭宮要一個能去逸遊宮掃院子聊天的人,舉薦了一次那個說書比說書的還好的趕車修士。蔣蘭宮一一答應。
那不好開口的事情裡,杜縈迴未提起悟生和禍世劫,卻提到了禁舞令。
他做好了迎接蔣蘭宮怒意的準備,然而對方只是點頭,說:“是的,我這輩子,最恨跳舞。”
說著恨字,語氣卻平淡。
“所以,我不想看見。”蔣蘭宮說,“但也沒有完全禁止,不是?”
杜縈迴聽完將他雙手握住,看著他不語。
“我當然知道亞父最喜歡觀舞,那日請的師傅們都會跳,可惜你不收下,白白浪費了機會吧?”蔣蘭宮說,“想看,下次再請就是了。”
杜縈迴說:“我只看一個人的舞,他再也不跳了,我就再也不看了。”
蔣蘭宮眼中明白,把手抽走,杜縈迴拽住不放。
“蘭宮……”杜縈迴用不小的力拉著,卻感到他還在退,心裏開始發慌,“是不是因為我……恨我所以如此?若因我害你對原本愛的事物都拋棄了,罪過都在我……可惜了你。”
“你想多了。”蔣蘭宮說,“那行當,我從入門就厭煩得很。”
杜縈迴想不到他會如此堅決地否定。
相逢有一場舞,別離時一場舞,再遇仍是一場舞……杜縈迴以為同他結緣與舞息息相關,然而蔣蘭宮竟然從最開始就厭惡跳舞,如今更恨到看都不想看見。
杜縈迴不願相信:“你在我身邊那麼多年,為何不告訴我你厭煩。”
“因為你喜歡。”蔣蘭宮答得很快。
“什麼?”
“我不能忤逆。”
杜縈迴好氣:“可是我比喜歡看舞更喜歡你!”
“別自欺欺人了,你是因為喜歡看我跳舞才順帶著喜歡我的,再不然你也只喜歡以前對你聽之順之的我而已。”蔣蘭宮說,“平亂之後,我已經不跳了,是誰逼著我在宴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麵獻舞,跳一遍不滿意,還要跳第二遍?”
杜縈迴語塞。
蔣蘭宮突然睜大眼睛向他瞪去:“我跳第二遍的時候,你才喜歡吧。”
杜縈迴被他瞪得愣了神。
蔣蘭宮收回那威脅似的目光,將手抽回來,攏衣下地。
他沒有像上次那樣揚長而去,而是站在燭光微弱處回望。
“你可記得,”蔣蘭宮問,“那時你如何威風?”
杜縈迴記得,卻不能答話。
隔著跳動的燭光,他好像又坐在那盛大筵席之上,然而與一眾興高采烈的仙首對比之下,他的臉色陰沉可怖,目中如有劍戟,朝同樣坐在席間的宿星閣閣主蔣蘭宮刺去。
而蔣蘭宮面色蒼白,正為他剛剛的那道命令遲疑不決。
“跳。”杜縈迴重複了一遍命令,“你船宴殺人時跳得,如何現在不肯跳。”
“亞父,那都不到一曲,比劃比劃就完了。”蔣蘭宮推脫。
杜縈迴擺出劍來:“你跳不跳?”
蔣蘭宮不得不舞。
席上嘉賓喝彩不絕,杜縈迴卻未改臉上厲色,直至席散。
蔣蘭宮陪坐到最後,不敢走。
杜縈迴待到人走乾淨,道:“重新舞一次。”
“……好。”蔣蘭宮提傘。
“等一下。”杜縈迴叫住,“就跳岐山時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