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正月繁霜兇之將至
請君山,上至無盡洞天仙府,下至歸元城景鸞川岸,徹夜明燈不休。
宵禁,巡邏,守備,嚴陣以待。亮堂堂而空蕩蕩的大街小巷迴盪著打更聲,其間微弱地雜著些令人心驚肉跳的動靜,隨風潛入人的腦仁兒,是法器渴血的錚鳴和煉爐內的烈烈火炬。
無人知曉那一刻會何時降臨,連昔日鬧嚷的貓兒都縮在屋簷下,銅鈴似的眼盯著圍繞巡視修士旋轉的簇炎星圖。
“‘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
不知何處傳來大逆不道的吟誦,不清不楚,仿若幻覺。那風有靈性似的,卷著本就無端無跡的話音朝著燈火闌珊處消散。
貓兒瞳孔驟然大開大合,弓腰炸毛,無聲地咧嘴呲牙對著暗處做出恐嚇。
可它終究敗給了鬼魅冰冷的凝視,慌忙閃身鑽進牆縫,瓦罐叮咚滾落之聲傳遍大街小巷。
漆黑空洞的深巷,旋風來去不著痕跡。
外面瞧著毫不起眼的小樓早已打烊,那菜窖木板門沒來由地震了震,一切平靜。
在歸元城點燈熬油的徹夜通明之下,菜窖裡卻是另一副景象。
這就是個黑窟窿,任什麼東西進來都跟沉了流沙一般找不見影子。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已經來了。
就在這無盡洞天仙府的眼皮子底下,聚集著不知多少見不得光的秘密。
菜窖門響動之後,內部的竊竊私語便告休止,靈流像蚯蚓在地穴中探路,一再確認各自的身份。
默了一會兒,有人開始繼續之前的話題。
“永晝宮地道已經全都塌了,歸元城下面就是個大水坑。”
“若再炸塌一次歸元城如何?”
“大可不必,懸鏡湖水倒灌,也不過灌滿了永晝宮舊址一處,再往上是漫不過去的。只會叫我們進了督院的包圍。”
“得快點,沈鶴欽在山上,這地窖的法陣保不了幾多時候。”
“先殺他便好了,沈鶴欽在何處駐守?”
“往常都在蔣殿跟前,今日景鸞川一面已設動靜引誘,可他一動不動。”
“蔣殿身邊供奉及沈賜都不好對付,那小孩兒可是個突破口。”
“棠少君嗎?這般行事是否太卑劣了些,如此一來我等和蔣氏莫不成了一種人……”
“少在那拿腔拿調,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有本事跟蔣賊講道義,不如給出個殺進去的辦法來!”
那邊人暗哼一聲沒作迴應,這架便沒吵起來。
有人開始將注意轉向方纔進來的人,扭向那頭問道:“杜主君,聽說慕容給你出了主意。”
在場人等都噤了聲。
他們的看法一致,誰也不相信杜遠亭自己能有什麼好主意,但是從他進了臨陽拿那一紙血書將戰火挑明開始,那個藏在他背後的參謀就成了所有人最不願接受、卻又最為眼紅的存在。
杜遠亭靜了許久,說:“絳珠峰。”
言簡意賅。
能活著混到現在跟他眼瞪眼的人都不是等閒之輩,他們中不少遼肅宗的老盟友,滲入靈永等待時機已有數月光景。雖之前眼看遼肅宗被打得落花流水時都不知道在忙活什麼,但是現在顯然時機已到,冬眠的蛇都要隨著春水解凍破土而出。
他們迅速就清楚了那三個字一個地名的用意。
但顯然還不足以令人一下子接受得來。
“這是慕容的意思?”果然有人問了,“那絳珠峰清玄學府,根本就是一群寒門小童,即便攻破,蔣殿又有什麼好在乎的?”
“慕容的話決不能全信,他兩面三刀已是慣常,不準早就在和蔣賊唱雙簧,想拿絳珠峰當屏障引開我們,給蔣賊逃脫的時機。”
“他還說過絕對不能殺蔣殿吧?”
眾說紛紜之中,邊角處一人小小聲道:“慕容的話有道理,在下……也贊成不殺蔣殿。”
杜遠亭隨著所有人一齊朝那邊看去,只見一矮墩墩男子抱著根長棍,好似猴抱樹枝子。
此人正是昭霞宗宗主文叔夜。
而在場誰都知道他的昭霞宗是誰扶持起來的,也都知道他本身即是清玄學府出身。那句話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敵意,就差用法器勒住他的脖子吊死在當場。
“聽我說……你們現在不指望我也沒啥人可指望了對不對?你們看這裏還有誰更瞭解無盡洞天對不對?”文叔夜辯解起來就沒個頭,“好說好商量,我都站在這兒了,你們也知道蔣蘭宮那人是眼裏頭揉不得沙子的,婁掌門說兩句話就給殺了,獨孤大師兄也說扔爐子裡就扔了,那舒督主不知道做錯了何事,也死在他手上,剛得的訊息總沒錯吧?就算我現在轉頭想回去,我又能享福到過了正月十五?”
他絮絮叨叨得令人煩,大家忽然都轉而欣賞起杜遠亭的沉默來。
“清玄學府呢……”文叔夜揣手端了端肚子,“真的可以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