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承浩劫血肉化魔淵
他懷裏的蔣蘭宮神魂早已隨小世界的崩解而遊離,僅剩下朦朧的虛影還牽掛在杜縈迴前襟,彷彿不忍離去。
“蘭宮。”杜縈迴一聲聲叮嚀,“只要能換來今後你與我相伴,不論承受什麼我都過得去。我不要別的報答,只求到頭來不會是一場空。答應我,別再想償什麼命認什麼罪,好好活著……”
那牽掛的手指也逸散去了,連這最後的告別都來不及聽完。
杜縈迴眷戀的目光無處安放,他瞑目深深地嘆息一聲,拽掉掛在頸上的銀鏈,將那枚漱泥香香囊從小世界的裂縫丟了出去。
魔霧頃刻由虛變實,數不盡的陰靈鬼卒向全境攻佔,朝向外界的缺口透露出蒼翠山色。
悟生仍在呆愣著。
“你也走吧。”杜縈迴提醒,“業障淵要把大甕溝封上了。”
悟生低低“嗯”了聲。
“多謝你幫忙。”杜縈迴道。
“你為什麼要放蔣殿。”悟生攥拳,“他是個騙子,非但沒按說好的給我改命。就連大甕溝也是他破解我的響骨盅,不擇手段殺了那麼多人搞出來的。”
“你當初答應為他做事的時候,沒想過會如此?”杜縈迴倒也不反駁,“他大概沒說過自己是個好人吧。”
悟生想想,抬起頭:“我不知道會這樣,親眼看到才知道。”
他轉過來對杜縈迴說:“當初,有人來找師父,要帶我走。他們說我是預兆,只要看到我的劫難降臨,那就是他的機會。蔣殿和他,是一樣的人。”
“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杜縈迴問。
“死了,”悟生說,“聽說被剝了皮,架在樓頂上。”
杜縈迴知道那是誰了:“蔣殿和他不一樣。”
“如果真的是輪迴必經的一個過程,他就沒有一點感激禍世劫讓他成為天君嗎?”悟生平靜地追問。
杜縈迴沉默。
他懂蔣蘭宮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於蔣蘭宮而言,八州亂道的確是登上頂峰的階梯,甚至爲了促成那最後一步,親手製造了許多本不改產生的恩怨。
蔣蘭宮需要混亂在他的預計之下平息,晚了不可,提前更不可。不達目的,斷然不會半途而廢。
這是對是錯,遠遠超出杜縈迴所能分辨。
或許蔣蘭宮自己,也已經不在乎世人如何評說。
“亂世對每個人都平等,是他讓自己成爲了天君。”杜縈迴閤眼,“不必揣測內心,且看怎麼做吧。”
“怎麼做……錯了的還能改嗎?”悟生喃喃自問。
這些年爲了續命而造的響骨盅,怎知卻是自己命數的根源?
如飛鳥失去方位,盤旋往復卻未曾離開方寸之間。
劍冢熔化下沉,不再那般醒目。
悟生舉起手掌,挪開了起伏的山影,殘存的景色亦失去了光輝,漸成枯黃。
那枯色裡,立著一間小小的破廟。
杜縈迴從未見過這小廟,再一轉眼,腳下都成了碎裂的青磚。悟生坐在廟門檻前的石頭階上,對著眼前的碎磚亂瓦盯了許久。
忽然他念叨起來。
“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個廟,廟裏有位老和尚,老和尚在講故事。故事講的是,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個廟,廟裏有位老和尚在講故事……”
杜縈迴知道了:“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悟生道:“我在想,不做響骨盅我要做什麼,就想到這兒。”
那時他在和泥捏小人,給村子裏的人做陶盆。
記憶裡師父的長鬍子在念珠上掃來掃去,悟生就愛跳起來抓他的鬍子。從抬起手也抓不著,到鬍子輕輕一擺就掃到手上,不過短短的幾年。
師父最後的幾年,是他最初的幾年,包容了他一生所有的意義。
那段日子,纔是在有滋味地活著。
他恐懼死亡的模樣,因此踏上求生的路。可永遠只回想起那數年光景,彷彿活得長一點還是短一點,都沒有什麼差別了。
他滿懷執念的心在動搖。
“師父要我警示世人,這是我活著的意義嗎?”悟生仍是想不通。
“那是你師父的意義,你的還得自己去找。”杜縈迴說。
悟生再次陷入沉思。
隨著魔霧的侵蝕,破廟也淹沒在黑暗裡。
杜縈迴看了看裂縫:“該送你出去了,否則業障淵會吞掉你的魂魄。”
悟生扭頭困惑地盯著他。
杜縈迴的身軀從指尖開始慢慢崩解,肉芽點滴落在地上彙集,越來越洶涌,直至將他完全淹沒。黑色的浪濤吞下絲絲白髮,他到底化成了無邊的洪流。
“看什麼。”杜縈迴的話音在虛空迴盪,“回去看看你自己的命相吧。”
業障淵裹挾天地,一切都消弭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