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舊情解人劍終合一
火雨落在身上留下赤色的痕跡,膝蓋以下燒紅的兩腿顯現出熔鍊的程度已深,杜遠亭雙目緊閉,彷彿失去了神智。
杜縈迴想送他歸西,忽然想起沒有趁手的兵器。偏偏對方鑄劍為軀,人劍合一也不減堅固。
況且,殺了他,讓他也成為劍靈,就更多一個麻煩。
突然杜縈迴回過味兒來:“蘭宮你說什麼劍?”
他朝蔣蘭宮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確認是眼前這條半死不活的人。
蔣蘭宮抬腳要去,杜縈迴攔了一把,走在他前面。才一靠近,杜遠亭就猛地睜開眼睛,深邃的眼窩裏有如嵌著兩顆燒紅的銅球,不知還看不看得見。
“以我所知禪家心法,軀體可以變化萬千形態,不止於劍。”杜縈迴領會了意圖,“然而本心與物象非達到水乳交融之境不可相互轉化,至剛且直者為劍,那……”
他指了指自己。
蔣蘭宮露出拒絕的神色,轉向杜遠亭:“他已經顯現出熔融之狀了,不妨一試。”
杜縈迴便探手過去,杜遠亭突然翻身襲來,熔化的雙腿無法站立,杜縈迴一閃,叫他撲了個空,旋即迎頭蓋掌抓住杜遠亭的後腦,死死按在地上。
杜遠亭雖失手,仍是那副無喜無怒的漠然。他奮然昂頭,杜縈迴下了狠勁兒按住,竟感覺到吃力,而對方已經熔到一半的軀體竟不再繼續了。
“還在硬撐。”杜縈迴感到他極力的抗拒。
忽然劍丘再次震動,偏轉卻不再像先前那樣自如,蔣蘭宮尋著怒號聲眺望。
留武力不足的悟生一個人對付婁一刃,不是長久之計。
“亞父,”蔣蘭宮決定不等了,“讓我來!”
杜縈迴默契地撒手同他交換位置,在他背後防守。蔣蘭宮俯身蹲下,與杜遠亭四目相對。
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直覺。
“遠亭兄,我想起來了。”蔣蘭宮說,“我們從前的確玩過一個遊戲。”
花窗外注視的眼睛,雪地上掃去的足跡。遊走在人群邊緣,卻不曾遠離的身影。
為何你厭惡我,卻要追逐我。
當我是獵物嗎?
那又為何遲遲不主動出擊,究竟什麼纔是你認為的捕獲?
你想要什麼?
蔣蘭宮深吸一口氣,道:“捉迷藏,你在和我玩捉迷藏?”
杜遠亭睜著銅球似的眼,無動於衷。
猜錯了?
蔣蘭宮正遲疑,杜遠亭卻突然伸出手,杜縈迴警惕地走來,那隻伸向蔣蘭宮的手臂竟連帶杜遠亭的整個身體全部熔化,如同潑出去的水。
二人都是一驚。
蔣蘭宮忙去抓,熔融的金湯潑在他掌中一沉,再看手心,已經握著把黑漆漆的劍柄。
倒鉤慢慢浮現,杜遠亭已經從人形化作朔風劍的模樣。
蔣蘭宮執劍起身,杜縈迴要接過來卻被電弧隔斷,依舊握不住。
“這還認主。”杜縈迴總覺得不對勁,“他和你是死敵,為何卻認你?”
蔣蘭宮看劍:“誰知,恐怕杜驛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不必想明白,”杜縈迴煩躁,“死明白都算便宜他。”
說話間,劍丘背後傳來搖鈴般的響聲,悟生倉皇從陰影下爬出,焦急地朝背後看去。大刀對映出天湖焰火的光芒,婁一刃的鬼魂再次現身。
蔣蘭宮將朔風立起,凌厲的劍氣扶搖直上。
杜縈迴看出他的招式,不禁露出笑意:“這一招倒是叫你學精了。”
“遼肅宗的劍,自然最配遼肅宗的功法。”蔣蘭宮目光擦過倒鉤劍刃,微微吐息,“——開山斬!”
明烈焰刃從劍脊迸發,與漆黑山丘上的大環刀鋒芒相撞,霹靂嘶鳴。
震盪驚起劍冢無數法器上的魂魄,焦土泛起波瀾般的涌動。一式開山斬並未退敵,反叫婁一刃揚刀殺來,刀環鈴鈴作響,嘈雜直達識海深處。
交戰間,蔣蘭宮隔著霜白明亮的劍風與那亡魂相望。
業報。
小世界中一切皆是因果。
“我曾殺你,你便殺我。”蔣蘭宮心道,“此間我若畏罪,必弱於你,以償還你之冤屈憤恨。”
可我不後悔。
絕不後悔。
我蔣殿欠別人的太多了,還一個是還,還千個萬個也是還。
既然早就通透,又有何可畏?
“對爾等為虎作倀的餘孽,我連愧疚都沒有。”蔣蘭宮念道,掀起劍柄再發一斬,劍氣直衝那大環刀當中,頃刻間刀身上下劈裂!
殘魂手中,僅餘一道長鉤似的閃光。
然而他並未因刀破碎而停止攻勢,半片刃卷著濁氣揮掃,試圖驅散糾纏他的魔霧。一次次無果的衝鋒之下,這僅存的神魂卻愈加頑抗。周遭法器中的生魂也彙集起來,注入殘損的刀鋒。
一腔痛恨,滿門血債,朔風劍上所扛下的威力,根本不及其切骨之痛的萬分之一。
這大甕溝裡的怨魂何止婁一刃,無數殘劍下個個刺著一隻死不瞑目的鬼。
無數雙眼透過劍冢,滿含幽憤將蔣蘭宮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