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川巴山尋常澗，幽深的魔窟宛如一口枯井，洞外風煙並不與之相擾。

    石俑隱沒在山體之中，背後那一隻獨手空懸著，絕壁下溝塹深不見底。現如今那石手五指殘缺了兩指，合攏起來已經包不住掌心。

    而眼下，杜縈迴正在那手心裏搬石頭。

    說來見鬼，上次出關把塗海石俑的手指頭打掉了。那時杜縈迴說給蔣蘭宮，蔣蘭宮便略帶遺憾道：“棲虹總是為我補俑，現在卻不小心損壞她的護體軀殼，有些對不住。若能修復，最好是重新修上。”

    這話說完就再也未提，杜縈迴以為他已經在找人修補，但這次回來，依然沒看到補齊。

    或許補這東西本就不是什麼容易活兒，修魔的有修魔的偏門路數。如同發現明如玉離析的心臟，要靠猜和撞運。杜縈迴覺得既然都是一座山的石頭，乾脆就搬一些過來，擺在那斷指的地方，看看有沒有點門道可走。

    搬完，擺上，粗糙的巨石咋看也不像手指頭，醜得見者流淚。

    “唉。”杜縈迴嘆氣，“算了。”

    他仍盤腿在石手心裏打坐。在尋常澗這無人絕地沒多少顧慮，體內洶涌的陰靈浪潮一時得到了釋放，那種分裂的排異感有所減輕。杜縈迴將功力範圍擴大，整個尋常澗收入知覺。

    從靈永前來閉關，至今還沒幾日。尋常澗平靜如舊，唯一要說奇怪的，就是這裏麵那二百多隻翼手煞數目驟減，可憐到屈指可數。

    杜縈迴素來和他們只是照面，少有交際。蔣蘭宮隨意調遣他們，於杜縈迴也沒有什麼相干。但他一直嘗試著叫這些傢伙也聽自己的話，到如今還是不行，唯有蔣蘭宮調得動。

    搶自家君上的手下倒不至於，問題出在杜縈迴現在一不留神就容易把千八百萬只鬼都放出來，要是能有趁手的幾個隨時呼叫，遠近隨意一些，當然更好。

    “你們給蘭宮報信時，記得多提我兩句。”杜縈迴跟剩下這幾隻翼手煞交代，“還有，麻煩他有事沒事多傳幾次話，我等得難受。”

    翼手煞們杵在他周圍無動於衷。

    杜縈迴認命，沉下心繼續調整這魔體。

    如今帶著知覺入夢變得容易了，他一閤眼便沉入那潑墨般的景象。

    而那心魔，已然不再出現。

    沒了蔣蘭宮的形魂，這夢也變得單調乏味了許多。一切繁複的景色在他的控制下化成道道墨痕，緩緩聚攏，凝成一個黑點，留下天地無際的空白。

    杜縈迴心神一動，從夢境中解脫出來。

    有蘭宮相助，徹底領悟了心魔，也就掌握了這夢境來去的法子，是件好事。

    正想著，耳邊飄飛的一縷白髮驟然從髮根上黑了下來，抽在他臉上。

    嘖。

    這陣子已經黑了好幾縷，滿頭斑斑駁駁奇怪得不得了。

    魔體不穩定，一有發作的傾向，就先反映在頭髮上，解決不了魔體，心魔淨化幾次也沒用。

    杜縈迴免不了想起之前，蘭宮兩手撫在他額角，靈息注入便能緩和魔體躁動。可如今蘭宮自顧不暇，他實在不忍心添這個麻煩。

    想了想，他從懷中捏起蔣蘭宮配置的漱泥香香囊，整身黑沉沉的魔氣唯在此間被淨化，生成一處小小的旋渦。

    忽然間，震動從石壁高處傳來，翼手煞們正集體朝上方望去。但見棲虹石俑的頭隆隆轉來面對著他，額間的青花燃起，雙眸微微睜開，俯瞰杜縈迴。

    這臉朝後背的姿態，實屬詭異。

    “懷赦天君有令。”石俑開口。

    杜縈迴清理掉魔氣，爽快地石俑手掌心站起：“正想著他，傳話就到，是不是叫我回去伺候？”

    這巨石像沒有什麼表情可言，但杜縈迴總覺得她在那邊翻了個白眼。

    “猜錯了。”塗海借石俑說道，“他叫你去大甕溝。”

    杜縈迴不假思索：“大甕溝？”

    ……

    蜀川北界，雪山之間。

    法陣靈紋自山腰向上飄升，隨著山溝的走勢連綿成片，遍及視野。

    這陣法嚴密無缺，遠眺如天女垂下絲綢裙襬，近看則成濃濃煙障，縱是仙家五感和靈識也無力穿透。

    蜀川州督院的沈字帥旗，在山頂迎風招展。

    這合圍大甕溝的群山背面，零星竹樓於絕壁之上懸空而造，便是督院人馬駐紮的營帳了。

    水墨長衣輕紗斗笠，驀地從狹窄棧道上飄過。

    執勤的修士連忙退避出通道，各叫各的——

    “護法大人。”

    “督主。”

    話音還沒落，那修長的人影已經匆匆轉進了竹樓內，跟在他身後的小白羊也大搖大擺地追進門去。

    “督主來這兒了，無盡洞天不會有危險吧？”一名修士擔憂。

    “護法大人開了識境，任何進入靈永的動向都能察覺。”熟悉沈賜的同僚提醒道。

    “督主的靈識難道時刻都佈設這麼遠嗎？這也太厲害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護法大人隨隨便便就可轄域百里，連說悄悄話都聽得見。”

    正說著，沈賜的傳音就入了腦：

    “住口。”

    一時間，竹樓四下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