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斬雜草春風吹又生
遠方晨靄暈染山形濃淡交織,值得長相望。
沈賜挽著玉笛,靜待其音。
蔣蘭宮默默許久,念道:“‘討偽君、誅邪魔’,偽君……”
“鶴欽,你品一品這話。”他說著,嗤笑一聲,“我在奉行正統的高門之中受盡屈辱,嘔心瀝血給他們收拾爛攤子,對舊案既往不咎給他們留足顏面。到頭來,卻是我欺世盜名,一無是處。”
“我不怪他們生來就在高處,只是我要走上去,必須要有個取捨。”蔣蘭宮說,“踩著別人往上爬固然殘忍,可高高在上地讓人認命,就不殘忍嗎?”
他眼中盈滿金色的日輝,朝那山邊慢慢眯起眼睛。
“不是誰都有時間去等上面的人施捨一個縫隙,所以我要踏開一條路,哪怕所有的罪孽我來背,但從此——後面來的人,就可以不必踩著別人的屍體走上去。”
蔣蘭宮說罷,望著不遠處的絳珠峰,清玄學府的樓宇錯落在遍山蒼翠之間。
“我沒有錯。”蔣蘭宮說,“退路早已給過,是他們貪得無厭。”
“君上無需再手下留情。”沈賜附和。
蔣蘭宮深吸一口氣,換去胸中沉鬱之氣,感嘆道:“現在八州人人都知道我的來路,不服氣的定不止老宗門。”
“世人生生不息,大不了斬絕一茬,也不妨事。”沈賜冰冷道。
蔣蘭宮又看了看天際:“如此這般,又哪有盡時。”
他說罷,回身與沈賜擦肩而過,順手牽了靈霓的羊角,朝寢宮外走著。
……
大年初一,戰報頻傳。急令催促得像是閻王索命。
乘安和拜越二州兵力雙面開拔,抵禦臨陽叛軍。而較遠的海寧州督院也迅速調遣近旁郡院人馬前去支援,照如此排程,不久便可將乘安州的兵力騰挪出來,向西守住前往無盡洞天的通道。
針對天君名分的聲討,引起了八州仙門之間的騷亂。藉由莞刀門憑空消失之疑案,宛如煽風點火一般燎原而起。
天君密令下達,夜燕司翼手煞紛紛出動,將心懷動搖之人扼殺在睡夢之中。
腥風血雨,給了這年一個大大的開門紅。
一時間,八州仙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天君殿上,蔣蘭宮始終沒有閤眼。
玉階下的人來來往往,卻不是帶來平定臨陽戰局的進展,而是八州各地越發洶涌的反抗。
大年初三,再次得來令人糟心的傳聞後,蔣蘭宮揮退所有下屬,要靜一靜。
“林督主。”他忽然抬頭叫住林玄機,“請留步。”
林玄機走到大殿一半,止步回頭,見蔣蘭宮走下了玉階。
“君上。”林玄機仍看不出他心態如何,此時被叫住愈發忐忑。
蔣蘭宮仍從容不迫,道:“有些事得開始做打算了。”
林玄機詫異。
蔣蘭宮手捧煙爐送出氣息,菸絲大致勾勒出了八州的圖景。
“如今靈永州的屏障,只剩下乘安督。”蔣蘭宮道,“拜越州的儲備本就不長於應對仙門作戰,這次牽制臨陽主要依靠乘安,海寧州太遠,只能勉強接手乘安的空缺。”
他手指一劃,將每一部分的兵力化為煙團呈現出來。
“之前與杜驛作戰,消耗了太多玉山州和蜀川州的兵力。”蔣蘭宮指著,“首陵州是西北防範之重,但也離得太遠,現在的作用,應當抵抗其他方面的戰火不繼續燃及乘安。如此,便不好動了。”
“只要乘安州如今兵力不要被分散,就還好辦。”林玄機愁容。
“最麻煩的是乘安州內部也有紛亂。”蔣蘭宮道,“現在就只剩下靈永州內大部分是清玄學府分立出來的新派仙門,還算安穩。”
“君上要呼叫這些仙門嗎?”林玄機請示。
蔣蘭宮想想,道:“若調得動就好了。”
林玄機聽出他話中之音,道:“屬下有一事想要勸諫君上。”
“林督主但說無妨。”
“君上,從前您驅使夜燕司清洗叛黨,此事本是八州心照不宣。”
蔣蘭宮聽著他的話,揮手拂去了菸絲。
“可現在不辨明是非就殺……未免會導致更多搖擺的仙門倒向杜驛。”林玄機道。
“‘搖擺’?”蔣蘭宮聽了冷笑,轉身朝玉階走去,“他們從搖擺不定的那一刻開始,就已不在赦免之列。”
林玄機望著他的背影,一襲豔烈紅衣猶如滴在眼中的血。
“天君在上。”他行禮告退。
蔣蘭宮凝滯了許久,緩緩踏上玉階,重新喚來三七連翹:“若有急事,即刻報送流芳閣。”
說罷,他步入兩扇屏風背後,從天君殿離開。
……
蔣蘭宮說到做到,蜀川如意泊在戰後形成了一隻天然的響骨盅的訊息,迅速在仙界擴散。
蜀川督院即刻得令,帶頭出動至“大甕溝”造勢。其餘六州督院暗中向各方透露:天下有如此寶地,若在這場戰事中成為它的主人,便能一決成敗。
果不其然,此事迅速分散了八州仙門討伐無盡洞天的注意。
臨陽別子真懼於人心動搖,稱此為蔣蘭宮的謊言,呼籲不要前去中計,收效甚微。由此只得將計就計,反道無盡洞天勾結邪魔,妄圖憑響骨盅奪取天下大勢,各門各派須儘快集中兵力,前往破魔除祟,自西夾擊靈永州。
這場風波究竟如何發展,尚且沒有一個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