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的老和尚走了，只剩下一個小和尚。

    天下亂不亂，與他無關。

    只是偶爾有逃難的人路過，見有座破廟，停下來歇腳。

    “哎呀，傳世千年的道化天宮就這麼沒了。”

    “道化天的桓主君被剝了皮支在樓頂上曝屍十八日，肉都被鳥啄了，剩半個骨架子，名門落得這般下場，慘吶。”

    “遼肅宗跟他多大仇哇……”

    悟生正蹲在臺階上摳陶泥，全聽了進去。

    那放話要趁亂登天之人，真的登了天。

    “小師傅。”歇腳的人叫他道，“你這佛像怎麼放這兒，而不在廟裏？”

    悟生想了想師父從前怎麼應付的，道：“心中有佛……處處是佛。”

    那人當真了：“小師傅高深啊，咱可得拜拜。”

    悟生沒理他們。

    那些人拜完佛就離開了小廟，數月之後，一大群人拖著金銀細軟，聚集到了廟前。

    “小師傅！”之前那拜佛的人拉住悟生，“你這廟可太靈了！我拜完不但沒災沒難，摸牌手氣都變好了！我是來還願的！”

    悟生有點懵。

    但那些人完全不顧他怎麼想，自顧自地又是一頓燒香叩頭上供，捐的功德沒地方放，就堆在佛像腳下。小廟靈驗的說法一傳十十傳百，成天有遠道而來的香客，出資重修了廟宇，又專門給陶佛建了佛塔。

    有天一個不上香的香客忽然對悟生說：“小師傅，看你面相，有個大劫呀。”

    悟生怔怔道：“沒了吧？”

    那人眉頭一皺：“有的有的，看這一難波及之廣，慘烈之甚，怕是禍世之劫。”

    悟生呆然。

    原來……師父開的那個“洞”，還不能放過“山”攔住的所有人。

    當天夜裏悟生就打點了行囊，站在佛像前道：“師父，我去找活著的法子了。”

    他鄭重地拜了拜，披著一身星光上路。

    ……

    須臾嶺出山的路上，督院找到了許多大大小小裝著人屍骨的陶甕陶缸。

    “這些，是你仿照陶佛做的？”蔣蘭宮問。

    悟生承認：“但我沒殺人，都是撿救不活的。後來發現不用帶著屍體，趁死前移魂就行，就改成用小罐了。”

    亂世中死人太多，他走過的路處處橫屍遍野，已經看到麻木。

    他曾覺得這場八州亂道就是命中之禍，可直至戰亂平息，他沒死，也沒改變什麼命相。

    又或是早該死的，卻被師父扛了？

    悟生無從知曉。

    他一路走，一路揹着自己的陶罐。

    路上遇到的仙家問他：“小師傅，你的這些罐子做什麼用？”

    “改命。”悟生說。

    那仙家用一頓飯換了他一隻陶罐，沒過多久，這人又帶著陶罐找到了在街邊行乞的悟生。

    “我沒錢退給你。”悟生以為他不要了。

    “不不，這東西靈驗的。只是想問小師傅，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它給的轉機顯現出來？”

    悟生搖頭。

    那仙家摸出一錠銀子：“那小師傅把這法寶的做法賣給鄙人，可好？”

    悟生還是搖頭。

    那人以為價錢沒談攏，便請他開價，悟生問：“你殺人嗎？”

    若知道做這東西要用活人的魂魄，會為此下手殺人嗎？

    “仗劍哪有不殺人的？”那人反問。

    悟生沒有把做法給他，那人失望地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街頭行乞總歸不是生計，悟生尋了個作坊做陶。那些有鬼的罐子，作坊師傅說品相好，拾掇起來賣到鄰街賭坊做篩盅。結果幾天後，賭坊的人來，要退貨。

    “你家做的盅，用的人就沒輸過！該不是裡面有什麼貓膩？！”

    悟生知道為什麼不輸，只是沒成想這也算壞事。

    “還有仙家說這東西一股子邪氣！”賭坊的人罵道，“什麼鬼東西也拿來賣？”

    於是做“鬼東西”的悟生被作坊趕出去了。

    他好奇，去了那家賭坊，想看看怎麼用篩盅的。博彩的規則沒看懂，那尋常的骰子卻讓他眼前一亮。

    “這麼幾個點，就能有那麼多不同的意思嗎？”悟生問賭徒。

    “可別小瞧這幾個點，世間萬物都能給你解釋咯。”賭徒說。

    “瞎解釋唄。”有人起鬨道，“有的玩法一最大，有的六最大，咋說都對！”

    悟生豁然開朗。

    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劫運顯現？

    師父的話依稀在腦海。

    “這孩子不是禍端，他是個警告。”

    “你要活著……才能……警醒世人。”

    只要讓人看見。含義，就任憑他們去解。

    ……

    “我用師父給的修為，”悟生說，“將骰子的點數、個數還有硃砂、炭灰加入了法術中，用在陶罐上。”

    他伸出髒兮兮的手，拿起茶碗對蔣蘭宮搖一搖：“這樣魂魄就能給出點數了。”

    從那時起，轉運法寶和鬼僧之名不脛而走，不斷有人試圖剷除鬼僧，斷此“邪術”。

    但更多的，是眼饞他這塊“肥肉”的人。

    “鬼魂我這有得是，你不考慮留在巴山？”

    “邪術卻能鎮妖……婁某如今也不得不信這個邪了。還有多少，都拿出來吧。”

    “一口價，給你二十年壽元！”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戰火平定，盛世重開，悟生仍在顛沛流離。

    直至他聽到那一聲——

    “我能改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