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業障不破執念成魔
蔣蘭宮晃了一下神,瞬間,深林已將他們上空封鎖。
杜縈迴咬牙發出“嘖”的一聲。
這景象有幾分眼熟,蔣蘭宮滑出他的臂彎,躍起至樹梢,向上眺望,竟發現他們現在的上方沒了留白,而是天君殿後院的斷崖。
這裏,是杜縈迴初次解開山靈鎖後魔化時,被他打落的山澗。
雖也是請君山範圍之內,卻和流芳閣的方位大大扭轉了。
“我記得這是哪兒。”杜縈迴察覺。
“我也記得。”蔣蘭宮有些心亂。
始終只有景物,沒有旁人。可方纔那一晃神時的錯覺,讓他此刻對這些景物都尤為戒備。
“別怕,幻象而已。”杜縈迴想要牽住他,“我在業障淵時想你,依照回憶裡仿造的。”
蔣蘭宮一怔。
“亞父等等。”他按住額角,抬手與杜縈迴保持距離,“你等我想想。”
杜縈迴有點錯愕:“蘭宮?”
蔣蘭宮收力,臥在粗一些的枝杈上,看著高樹下方的草叢,暫不和他解釋,再次縱身跳下。
周圍景象宛如被洗去的墨痕,又化成那茫茫空白。蔣蘭宮這回切實看見無數向上攀爬的手向自己蔓延,可來不及仔細辨別,那些交錯的手臂就織成了無邊無際的新圖景。
下方出現的臺階窄小陡峭,蔣蘭宮墊腳落地。
他已然置身在了荊州的陵寢外。
“蘭宮——”杜縈迴的聲音迴盪在他耳畔,“你去哪兒?”
蔣蘭宮忙爬起來,沿著長長的臺階往下跑。
“蘭宮!”杜縈迴從他身後趕來。
蔣蘭宮等不及應答,他赤著腳踏過遍佈荒草的破敗長階,再次衝入另一副畫卷,這回撲在了層疊石磚上,身後驀地立起一座城樓,樓前狹窄的通道向左右延伸不見盡頭。
是城牆。
荊州城的城牆。
他和杜縈迴共同經歷的場景,在一個套一個地重現。
天際濃雲逐日開,當空光芒亮成一片刺眼的白,分明無色,卻又和當年城破之時的重現一般觸目驚心。
自己是杜縈迴執念深重的根源,因而這夢裏兜兜轉轉無法開解的共同記憶,每一處每一景,皆在業障淵中被杜縈迴緬懷了萬年之久。
怪不得他蔣蘭宮出不去。
杜縈迴自己都從沒有真正出去過啊。
這次之所以會被捲入進來,不過是杜縈迴魔體反噬的程序積壓已久,藉着精元引渡,靈肉交合,驟然爆發。
本該早些注意到的……
可從大戰之後自顧不暇,竟忽略了杜縈迴異變的預兆。
調查業障淵時,曾發覺明如玉被魔體反噬,意念受到侵蝕,在半夢半醒中掙扎。待到肉體無法承受,便開始分解離析。那時只覺得杜縈迴沒有如此,是因為魔化並不頻繁,又得到了淨化才得以無恙。
魔體像個囚牢,困住無數陰靈。陰靈逃竄不息,衝破肉身化為業障淵,業障淵裡肉身重塑而出,再次囚禁陰靈……二者此消彼長,不得寧日。
單絃逃不過,明如玉也如此。
可偏偏杜縈迴沒有發生肉體離析,卻在識海中分離出了心魔。
“亞父。”蔣蘭宮困惑自語,“為何只有你狀況不同?”
他要弄清杜縈迴的執念,立即抬腳跨上城牆的垛口凹槽,前方忽然衝出個人將他抱住。
“蘭宮別跑了。”杜縈迴不知所措,“怎麼回事,不能告訴我?”
蔣蘭宮亦勾住他後背,輕拍著安慰道:“亞父莫慌,我只試試能跳出多少層景象。這畢竟是你的夢,即便我跳出去,你也能找到我的。”
杜縈迴鬆口氣:“跑得那麼急,還以為你躲我。”
蔣蘭宮貼在他胸前,在他看不到的時候緊了緊眉。
方纔一再猜測嘗試,或許點破的時機就是現在。
“別擔心。”蔣蘭宮重新抬起頭。
杜縈迴攬住他俯身來吻,蔣蘭宮順從地接受著,卻在他吻過來後睜開眼,越過他的肩頭看向前方。
黑霧,涔涔從杜縈迴背後溢位。
蔣蘭宮按在他背上,有些發抖的手突然用力勾向他的脊背一扯,當即杜縈迴整個背面連同頭皮都一起被剝開,魔氣宛如開了閘的洪水噴涌而出。
“蘭宮?”杜縈迴發出困惑而含混的聲音,緩緩挺起身軀。
他的皮囊從漆黑的軀幹上剝脫,稀釋成魔霧,本體面部模糊難辨,已然同化為那無臉的黑影。尚未完全化淨的人皮垂落胸前,像件褪下來的蟲繭半掛在手臂間,隨著氣流飄動一絲絲潰散。
見這駭然的一幕,蔣蘭宮卻緊挽著他沒有鬆開。
天際刺眼的白光蒸發掉皮囊最後的殘片。杜縈迴通體墨染,無聲無息地懸空在城牆外。
心魔早早侵蝕了他的元神。連那個有臉的模樣,也是他憑著印象硬造出來的。
“亞父,不愧是你。”蔣蘭宮觸動。
縱然被魔化侵蝕,他依然是杜縈迴。
杜縈迴的慾望,杜縈迴的記憶,杜縈迴狂躁而清楚的執念。
只有前生強大到無與倫比的他,才能在這業障淵的撕扯之下以一己神魂之力固住軀殼,叫萬千鬼魂無處可逃,深紮在他識海。
尋常人若遭此侵略早該徹底瘋魔,單絃也只能靠分裂肉體和用藥來轉嫁侵蝕。杜縈迴卻能反將侵略者吞噬,使陰靈怨念捲入自身魂魄,變作一個又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心魔,構成這夢境的大千世界。
但精神困厄於此,和肉體裂解成業障淵所受的折磨相比,又怎會減少分毫?
“既然我是你的執念,那便讓我抽絲剝繭,找出本初的你吧。”蔣蘭宮抬手撫過他的面頰,黑霧在手指間飄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