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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遭際殘酷但不認命

    講完那段經歷,蔣蘭宮輕輕嘆了口氣。

    “可悲嗎?我放過了別人,別人卻不會放過我。”他說道。

    杜縈迴握緊他的手揉著。

    “我動不了卻一直清醒著,聽著我孃的聲音消失。”蔣蘭宮回憶道,“那些人把我半死不活地丟在院外,我緩過來一點,就爬進院裏。房門開著,屋裏沒有別的人,我娘一根絲絛吊在房樑上,已經嚥了氣。”

    說起這些舊事,蔣蘭宮沒有一絲憤怒和悲傷,平靜得像一個局外人。

    杜縈迴無從安慰,唯有靜靜守在他身邊,聽他說下去。

    “我娘一死,是誰幹的我知道,宿星閣不能再留。”蔣蘭宮說,“我只能又從院子裡爬出來。當時想去太湖找獨孤護,但不知道怎麼找到他,結果還沒離開姑蘇,就被人販子逮住,塞上板車弄走了。”

    他對著杜縈迴雙手比劃了一個圈:“我當時被裝在這麼大的雞籠子裡,腿都伸不開。竹子把身上磨爛了,剛剛要癒合,又被磨爛。日夜顛簸趕路,只給一口水喝,同車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路上病死餓死,只有我還活著……捱到揚州,才落下腳。”

    蔣蘭宮說罷回頭蹭過杜縈迴的面頰,按住他用力到發抖的大手。

    “亞父,都過去了。”蔣蘭宮貼著他說道。

    “別反過來安慰我……為什麼這種時候……你還在安慰別人……”杜縈迴咬牙忍得渾身都在痛。

    蔣蘭宮無所謂地笑著:“我沒關係了呀。”

    杜縈迴突然攬住他的雙肩箍緊,蔣蘭宮被他抱得有些呼吸困難,不解地思索著如何說才能讓他放鬆一點。

    “其實對我娘,我一直想不通。”蔣蘭宮扭頭對他說,“她若知道我生來會如此痛苦,是否還會決定將我生下來?還是她根本就清楚這一切,卻執意爲了滿足自己而生我?”

    杜縈迴困惑地和他對上視線。

    “她曾說我是她的念想,也是她與我爹之間牽繫著的‘結’。”蔣蘭宮眼神冰冷,“原來我這噁心見鬼的命,不過是父母一廂情願的‘死結’。”

    他撫過杜縈迴的手臂,回頭看著對方迷茫而無措的雙眼,道:“現在想來,恩也好怨也罷,我已經放下了。但我不認命,不認命就該往前看,過去的東西,絆不住我的腳。”

    杜縈迴越是見他這樣,心裏越疼得慌,躊躇良久才苦笑著說:“我認命了,你拖住我好吧。”

    蔣蘭宮牽住他的手指搖一搖,假做“拖”住了。

    “我的身世,此時若能瞞住自是最好。”蔣蘭宮說道,“若外界真起了猜疑,也沒有實證。只要獨孤護……”

    他抿唇不語。

    “你信得過他?”杜縈迴對此不甚放心。

    蔣蘭宮又一次沉默,過了會兒道:“沒事,好歹八州督院還聽我調遣,杜遠亭如今鬧不動了,各派仙門的實際利益掌握在我手中,一個獨孤護,不會奈我何。”

    杜縈迴依依不捨:“你安心‘打掃’無盡洞天,我在外面該修煉的修煉,順便找找慕容。”

    “要是跟何堂主掐起來,亞父可要明哲保身。”蔣蘭宮淺笑,“我等你回來過年。”

    “遵命。”杜縈迴在他手心裏親兩口,“君上。”

    ……

    夢馬塘中,竹筏拖過的漣漪將回憶的景色衝蕩。

    獨孤護點香解藥,抹去一切幻象:“那時一去經年……再聽見關於蔣蘭訊息的時候,竟然是從北方傳來的。”

    何容與知道是什麼訊息。

    “那孩子到了遼肅府不久,便被賜名聘為門客。”他解釋道,“因他自稱是蔣宗主所出,榮華對外便也是這麼交代的。”

    獨孤護表示在意料之中:“何堂主,你現在明白他為什麼必須自稱阿鳳的兒子了嗎?”

    何容與沉默。

    蔣蘭宮最初所求便是宿星閣的繼承權,今後的每一步,都是憑藉這個身份才走了上來。

    若他不是宗主蔣化吉之子,而是他的外甥,那就意味著蔣蘭宮沒有接手宿星閣的資格,只能算是篡位僭越,根基上立不住腳。

    更何況蔣蘭宮的父親是奴籍,母親蔣鸞被廢修為成為俗人,蔣蘭宮再怎樣拔高,也只能算作平民。

    八州之主仙界天君,本是奴籍出身的舞伎。

    對崇尚傳承族裔的仙門而言,這個真相必定滑天下之大稽。

    更何況修邪煉鬼,仙魔合道……

    何容與的擔憂和猜測,如今終於都得到了驗證。

    “蘭宮實屬無奈之舉。”何容與道,“當年沒有過多追究,我也並不為此後悔。”

    “他自己大概也不會後悔吧。”獨孤護道,“即便未能達成夙願,葬身江陵,卻還有人為他的死走火入魔,一念之間流血漂櫓。更有人羨慕他擁有的一切,不惜拋卻自我,把這下輩子,都活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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