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無故結怨至死方休
朔風劍上電火噼啪作響,尖銳刺耳。
杜遠亭眉心擰緊。
蔣蘭宮垂目淺笑:“此事於你而言根本不重要。‘蔣殿’救過你的命,而你對他厭惡至極,‘蔣化吉’助你登尊位,卻也是他將遼肅宗斷送。無論如何選,恩仇都是等同。”
他將傘蓋下落,傘的邊沿遮擋一半面龐,只露出那雙妖媚的長眼。
“難道說並非如此,”蔣蘭宮微微眯起眼眸,“若確證了其中一個,你就會棄械歸順?”
濃雲下傳來戰場廝殺聲,靈流分辨不出混亂的局面,無從得知勝負趨向。
蔣蘭宮循循善誘:“我素不執迷於死鬥,若有言和的餘地,未嘗不可及時止損。”
雖像是退讓,他的話中卻顯然有著勝券在握的傲慢。
歸順?
和解?
杜遠亭從沒想過。
曾幾何時,他懷疑過自己為何厭惡這個人。
他所有的記憶裡,遼肅府碎瓊亂玉般的雪地,長白天池靜謐的湖岸,荊州城的烽煙血海,每一處視野所及都伴隨著蔣蘭宮的身影。
但是這些時候,杜遠亭卻看不到那個本該極其熟悉的主君杜縈迴。
蔣蘭宮孤獨地站在他的記憶中。
對了,厭惡的是他們兩個。
所以要拆開去想,才能稍微不那麼噁心。
杜遠亭也曾無數次懷疑過,會不會有一種可能,那兩個人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廂情願的杜縈迴和戰戰兢兢的蔣蘭宮之間只是謠言,卻沒有那些令人不齒的事實。
可是秦淮船宴再遇之後,這兩個人還是徹底撕毀了杜遠亭腦子裏剛剛填滿的那片空白。
那些風月傳聞,根本就不是傳聞。
他自以為在對方死後得以平復的那份矛盾和羞恥,又一次擁擠到眼前。
但他沒想到,蔣殿復活後還沒多久,杜縈迴死了。
當年秦淮河的寒煙縈繞在鄰水樓前,主君焚身銷骨頭七過後,已在南方漂泊數年的遼肅宗即將班師回鄉。而臨行前夜,杜遠亭鬼使神差地來到水榭上,獨自面見寒煙裡的心月狐。
他記得自己一直在沉默,記不清究竟有沒有問過那句話。
——他死了,你怎麼辦?
杜遠亭設想過,這個人會不會哀求自己留下。
可那人只是一貫得體而平靜,略有些不解地看著他,道:“遠亭兄,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我如今虛名仙尊,話語還算有幾分分量。”蔣蘭宮繼續說道,“若遠亭兄有志於繼位遼肅宗,蘭宮願為聲援。”
杜遠亭聽懂了他的意思,卻不知作何反應。
他雖賜姓歸位為首席弟子,可師父罪行深重,他不可能在遼肅宗立住腳跟。
此時順位接手遼肅宗的,應當是廣字輩的劉廣源,或者遠字輩裡一向持重的齊遠山,再不然也得是親族中的六叔公等人指定。
然而杜遠亭沒有客套或推拒,依然默默不語。
蔣蘭宮就當他應下了,合目微笑。
“我知道了。”蔣蘭宮允諾。
杜遠亭別無話說,似乎就只是爲了看這一眼而來,既然看過,就無需再留。
次日,遼肅宗依照既定的時辰啟程。
而那場送行儀式,也成了他的登基大典。杜遠亭一如當年莫名被推到臺前賜姓一般,迷茫地被簇擁上主君之位。
戴上金鑲玉疊樓冠,杜遠亭確乎有幾分收穫之感,彷彿繼承杜縈迴的地位的同時,還繼承了曾經屬於杜縈迴的其他東西。
再看到蔣蘭宮,那種無由的憤懣,也些許平息下去。
第一次蔣蘭宮的死,第二次杜縈迴的死,都曾給他內心激烈的鬥爭劃下了句點。
何容與告知杜縈迴被謀殺的真相時他並無多大感觸,可是得知如今的天君並不是蔣殿,那種以死作為節點的平靜,忽然再次掀起波瀾。
如今杜遠亭再看著面前的敵人,倒想得清楚了些。
想要徹底平息什麼,果然還是要以死來解決。
……
朔風劍切著氣流發出陣陣嗚鳴。
蔣蘭宮察覺到殺意,即刻放棄交涉,攥緊傘柄,靈力在傘蓋上傾注為渦流。
杜遠亭目光凜然,朔風倒刃緊隨著爆出劍氣。兩方迎面重擊,濃煙席捲,那寬闊似蓋的大傘築為天際雲牆,鋼筋鐵骨上發出鼓點般沉重震撼的樂聲。
那為人詬病的“陰柔”寶器,實為千鈞善戰之神兵。承轉開合千變萬化,攻守相依。
蔣蘭宮迎下一式之後迅速盪開,傘蓋鋒利的邊沿切雲斷霧,熠熠生光如舞月輪。他舉重若輕,出招極穩,杜遠亭蠻橫卻無策略的劍法正中下懷。白傘迴環,每一擊都為斃命而去,勢必要將敵人剷除。
知己之長,攻彼之短,百試不厭。
靈光照耀層雲染,心為火,月為傘,蔣蘭宮張開指尖釋放功法,狡狐般的長媚眼驟然睜大。
“天工——開物!”
瞬時間雲頂洞開倒灌光潭,萬千雷暴齊喑,天火流瀑,轟轟烈烈朝敵首奔襲。
焱焱靈焰湮滅朔風劍氣,杜遠亭劍訣剎那失去憑依。詫異中他望見前方身影御風降臨,蔣蘭宮滿頭青絲映成金縷,白傘驀然合攏亮出銳利尖端。
山中升起督院大軍的集結嗩吶,嘹亮高亢,蕩氣迴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