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啟匣子，小心翼翼取出一盒香粉。

    這種東西本在他離開道化天以後就不再用，可後來發覺奉天總有人對杜縈迴和自己虎視眈眈，他便重新調配，以備不時之需。

    蔣蘭宮摸出藥丸含入口中，沾著盒中粉沫在臉上手上搽了薄薄一層。因本就膚白勝雪，任憑觀瞧，也難看出端倪。

    這自然不是什麼尋常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而是毒藥。

    蔣蘭宮打揚州學來的方子，只需少量沾身，不久便會使人四肢麻痺，難以行動。因藥效有一定的時限，用過即消，不易查出馬腳，故而風險很小。

    然而，毒性也不大。

    即便是凡俗人等沾身，也不過麻痺上一個半個時辰。換了修煉過幾年的人，恐怕下藥許久都不會見效，見效後可持續多久也不能確定。

    蔣蘭宮從不敢亂用此藥，先前在道化天老老實實跳舞還有人上門滋事，若自己次次都藉此報復，必定被人察覺。想反擊那群人，出手就得是殺招。

    可遼肅宗情勢已經大有不同，對付那些欠手欠腳又不敢太過招搖的敵人，這種只能給人心裏添堵的小伎倆，就可以作為極好的警告。

    蔣蘭宮在原方子中又加重了藥性，儘量確保什麼修為的人都能中招。

    待含在口中的解藥化淨，蔣蘭宮才重新走出帳去看海。

    海岸上來往之人眾多，除了師門親族之外，還有一些經過精挑細選的隨行門客，聚攏在一處望洋暢談。

    蔣蘭宮雖也有個門客頭銜，卻和這群人無甚往來。

    他合不進任何一個群，便有意繞開是非之地，去找其他地方散步。回頭之時，忽然見到不遠處一行人走過，為首的男子儒雅偉岸，甚是奪目。

    這位便是廣字輩首席杜廣平了。

    因離得太近，掉頭離去無禮，蔣蘭宮只得朝著上面俯首一拜。

    “這不是縈迴房裏的孩子麼？”杜廣平見到他，明目張膽地搭話。

    “蔣殿，見過師伯。”蔣蘭宮迴避了他的話。

    “縈迴尚在主君座前領旨，你怎獨自遊蕩？”杜廣平說著朝他走來。

    “回師伯，看海。”

    “是麼。”杜廣平望向天邊，“天寒地凍，你可還看出了詩情畫意不成？”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自是詩意。”

    “好看麼？”

    “好看。”

    杜廣平背手笑笑，指著他對自己身邊隨從道：“聽見沒有，我早說這孩子好志氣，比縈迴那小子強不知多少。”

    蔣蘭宮聽不出這是誇讚，倒覺得好似在嘲諷人好高騖遠。

    但他如今已經不再害怕杜廣平的冷嘲熱諷，大庭廣眾之下對方也做不出什麼噁心人的事來。

    杜廣平和旁人你一言我一語，藉着賞景為題，實則戲謔。蔣蘭宮只能低著頭聽，眼睛盯一個地方久了，便發現杜廣平今天穿的這件衣服很特別。

    因日子特殊，人人都換了新衣來自不消說，可蔣蘭宮的眼睛，偏偏就分辨出這件衣裳的做工，與旁人及以往見他穿過的衣服有著細微的不同。

    風將衣裾吹起，一絲絲閃爍夾雜其間。

    蔣蘭宮想起，在道化天見桓英穿過一件袍子，和這衣料上的閃光幾乎一模一樣。

    因道化天素來奢侈糜爛，桓英又極愛修飾，故此仙府中的繡娘都長於在製衣時將名貴金銀編入衣料，這些一絲一縷的閃光，正是那種特別的織造技藝而成。

    細看了看，蔣蘭宮覺得其中光澤又不同於金銀，衣褶浮動也非是那樣柔軟。

    好像織在裡面的，是極細的鐵線。

    蔣蘭宮對他和道化天之間的關聯暫時不做多想，只覺得今日他穿這樣編織的衣服很不對勁。

    老宗主將要受的天劫之中必然雷霆萬鈞，人人都避免身上攜帶金器，連靈劍的使用都已經細細做好了安排，以免引雷上身。

    而這樣織造的衣物並非只是幾根線而已，全身穿著如此織物，就和整身扣在一隻鐵缽中沒有什麼差別。

    為何杜廣平今日要穿這麼一件衣服？

    是單純不知道其中有問題，還是故意為之……

    如果只是引雷上身倒也無所謂，可是蔣蘭宮覺得，杜廣平並非在這種大事上不走心的人。

    杜廣平修為高強境界高深，若說只是引雷恐怕未必會給自身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而嚴重的是，他能用引來的雷做什麼。

    對此蔣蘭宮不敢妄加揣測，他仍靜靜觀察著杜廣平的衣裾。

    隨著風的捲動，他隱約看到一些細絲在衣物裡側搖晃，不知牽引的盡頭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