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逆風殘月勞燕分飛
玉蜀交界,藏夏嶺。
雪峰連亙,千里銀裝。終年天寒地凍,雲消雪霽之後卻烈陽大放,陽光炙在人身上如燒如灼,徒有夏之熾日而不見夏之青翠,故謂之“藏夏”。
遼肅宗大營紮在無雪的山脊上,險峻異常。慣常御劍登天、餐風飲露的宗門弟子們,在這等苦寒之地駐留幾日,也終於感受到何為絕境。
然而這般天險,正是十幾年前遼肅宗南征走過的原路。
王遠道在營帳裏外走了個來回,已是眉發皆白。他抱拳向內中坐著的杜遠亭一拜,隨即將慕修顏從門外拖進來按跪在地,解開封閉的五感。
慕修顏發覺眼前突然不黑了,眉梢動了動,眼皮子一毫一釐地睜開,去瞄座上的人。
一側杜灼桃的雙眸能噴出火來,正中杜遠亭卻對他絲毫沒有注意,平靜的目光直指帳外。
弟子掀開門簾,光風霽月白衣仙踏入帳來。
何容與尚未開言,杜遠亭一指慕修顏:“沒用,砍了。”
“且慢!”何容與呵道。
王遠道當即掐住慕修顏下頜,劍刃切上頸去,慕修顏脊樑骨一麻,倉惶喊道:“蜀川!”
血在鎖骨裡匯成一窪,慕修顏緊閉的眼睛張開一條小縫,劍上映著自己煞白的臉。
杜遠亭深凹的眼窩猶如洞穴,慕修顏看不出他半分情緒,只得盲撞著繼續說下去:“玉蜀交界為魔修盤踞,蔣氏是想引你們相爭,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杜遠亭手指輕輕一動,劍刃又深了半寸,慕修顏痛到無法順利發聲:“還有……絳珠峰有通學府的密道……拿下學府其他仙門都會、唔……”
“先放開,聽聽他會說什麼。”何容與引氣牽住王遠道的劍。
杜遠亭早已注意到蓄勢待發的修遠劍,目光在何容與和慕修顏二人臉上分別瞥過。
“為何,”杜遠亭目光釘在慕修顏眼中,“你會認為,遼肅宗能放過你?”
慕修顏忙道:“小人未曾奢求……”
“立功要死,不然也要死。”杜遠亭道,“你連自保都不敢篤定,我怎會放心與你交易。”
“慕容並非不可掌控,不如準他立功減罪,於我們日後也有益處。”何容與勸道。
杜遠亭抬頭向他看去,眼中封著堅冰。
“憑什麼掌控?”杜遠亭反問,“憑他對何堂主忠心不二?”
何容與牢牢扯緊王遠道的劍刃,一面幻化羽扇,警惕著杜遠亭和杜灼桃。
“遠亭,為慕容開脫不僅是我一己私願。”何容與道,“今後遼肅宗走下去,捉摸蔣氏將來之計、州郡佈防,都用得到他。”
“勞何堂主費心。”杜遠亭說著起身,威壓矗立,慕修顏漸漸直不起腰來。
“遠亭何意?”何容與鎮定未動。
杜遠亭走到近前:“何堂主今日要保這個人,你我之盟便就此一拍兩散罷。”
何容與淡淡撥出一口寒氣。
“恩公……不用管我……”慕修顏按住王遠道的劍,指間滾出道道鮮血。
王遠道早已耐不住性子,劍訣上的靈力灌入愈發猛烈,可何容與不消動一動手指便將他死死定住,劍刃分寸難移。
杜灼桃傷了雙腿尚未痊癒,只有坐著對跪在地下的慕修顏怒目而視。
杜遠亭低頭跟何容與四目相對。
“何堂主說的沒錯。”杜遠亭說,“掌控慕容並非毫無辦法,只是這個辦法,誰也使不得,唯有何堂主使得。”
“看來遠亭信不過的並非慕容,而是我。”何容與不卑不亢。
杜遠亭並不否認,眼神中的刀光劍影也仍未收回。
何容與輕輕喟嘆,搖扇揮開王遠道靈劍。
周圍遼肅宗弟子立時全部將劍指向何、慕二人。
杜遠亭背身走向主位:“劍都收起來。”
“恩公、恩公不要因為我……”慕修顏連跌帶爬地轉向何容與,何容與扶住他肩膀搖頭。
“我與那人交過手了。”杜遠亭忽然說道,“是蔣殿。”
何容與眼神微微一滯,繼續扶起慕修顏。
杜灼桃和王遠道哀而憤地望向何容與,那清冷的白衣仙君卻平靜向他們頷首,從容拜過。
羽扇揮一道明光,攜罪人乘風而去。
王遠道追出帳去,在雪山上狂奔十丈,撕心裂肺的怒吼穿透雲霄。
“何堂主……怎會迴護慕容?!”杜灼桃捶碎石凳,淚落連珠。
杜遠亭沉沉不語。
何容與為何迴護慕容?杜縈迴為何迴護蔣殿?無外乎一個道理:拒絕不了他人的獻媚,還總想予以等價的回報。美其名曰不得虧欠,實則盲目慈悲。
可他杜遠亭和那些人都不同。
他從來,沒有虧欠過誰。
忽然一雙白玉似的小手抓上他的胸襟,淺淺喚道:“遠亭兄……”
杜遠亭猛地抓住胸口掙扎出幻覺,回神竟發現已將前襟扭爛。
旁人都以為他的反應是極度的怒,無人敢上前寬慰,幾員弟子匆忙跪姿宣誓效忠至死。杜灼桃也被他震住,立即擦乾了臉,嚷著定要為師門親族報仇雪恨。
杜遠亭點頭應下,沉默坐在主位,扶住青筋暴跳的額角。
成敗勝負,什麼都罷。
——只有那人、決計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