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谷·九十九折溝

    九月冷風撲面，似要在人眼中結上一層冰殼。

    這天裡不能輕易掉眼淚，否則閉上眼睛，眼皮就要凍住睜不開。

    杜縈迴迎風狠狠啃了一口臘肉。

    “嘎嘣”。

    ——日，牙硌得生疼，不行不行眼淚要出來了。

    他在這兒低頭擠眼睛，身後正來探視的何容與和劉廣源一併嚇得止步立定。

    “這……這還哭啊哭幾天了？”劉廣源下巴都快咧掉了。

    “果然，我那一舉太過分。”何容與自責。

    杜縈迴放下臘肉乾，揉被硌疼的腮幫子。

    何容與看不下去，邊走向他邊道：“榮華……別再折磨自己了。”

    杜縈迴這才發現他們過來：“我吃個飯怎麼折磨自己了？”

    劉廣源長嘆，倚著院牆不看他。

    “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何容與坐在杜縈迴身邊，“實在怨憤，就發泄出來吧，你日日獨自神傷，以現在的體質，怕是會熬壞的……”

    杜縈迴：“沒啥。體質雖然弱，食量也跟著變小了，影響不大。”

    何容與聽罷捏緊雙手，微微有些發抖。

    “老何。”杜縈迴拍拍他的肩膀，“你沒事兒吧。”

    “我……”何容與低頭不敢再面對他。

    “那可是半生修為。”杜縈迴說，“掉了三重境界，這個時候還需要你帶兵打仗，你可長點心吧。”

    何容與瞥過他一眼，立刻又躲避了視線。

    杜縈迴把臘肉遞給他：“剛纔我吃，覺著忒硬了，硌牙。你嚐嚐看。”

    何容與疑惑著望向他。

    “怎能叫何堂主沾這種葷腥！”劉廣源喊道，“你要幹啥？”

    “試試牙口，要不你來？”杜縈迴舉著羊肉朝他揮舞。

    劉廣源上來奪過臘肉就啃了一大口：“這哪兒硬了？又酥又脆的，一口一塊兒。”

    杜縈迴看著他腮幫子鼓鼓的吃相，仰頭髮笑。

    劉廣源一臉不高興地嚼嚼，嚥下去。

    何容與忽然明白杜縈迴的意思，心中一揪。

    杜縈迴笑夠了，指著那肉說：“我原來吃，也不覺得硬。”

    “對不起。”何容與眼中有淚，“我又擅自……”

    杜縈迴拍著他肩搖頭苦笑，何容與卻察覺到，那一拍的力量已然輕薄如蒲葦。

    “老何，我真想罵你。”杜縈迴搭著他說，“半成功力，換我一個俗人。傻……”

    何容與目光粼粼：“可我覺得值。”

    杜縈迴鬆開他的肩膀，俯身拄著額頭。

    獸群中關鍵時刻，修遠劍一著淨化，帶走了魔體。

    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個無丹無力的凡俗之軀。

    杜縈迴還沒有來得及學會憑藉魔體託夢給蔣蘭宮，這個本來最好用的身體就已經沒用了。

    “遲早這魔體也要淨化。”劉廣源打起了圓場，“和魔沾惹上的東西一個都逃不了，都得清除！你這就是在自己家，家裏人藏著掖著替你頂著，到時候一清算，魔體還是得被除掉！何堂主這是救你！”

    杜縈迴：“我這個魔體大搖大擺在無盡洞天那麼久……”

    劉廣源：“他浸淫邪道，遲早要引得仙門群起而攻之！”

    杜縈迴這回沒有再急躁爭辯。

    何容與的情緒稍緩，對他道：“蘭宮是以制裁關押你為由，將你留在無盡洞天。某種意義上，免去了其他仙門對抗、管控魔體的麻煩，所以他們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設若蘭宮公開修魔，恐怕……”

    “他……”杜縈迴欲言又止。

    蔣蘭宮的修魔一直是個傳聞。

    枕泉司，雖是學府及督院公開的“秘密”，實則外人只看得到外部道場、收繳魔器加以淨化的部分，很少得知人俑煉鬼存屍之事。

    如果公開，會是如何？

    “怎樣我現在都沒用了。”杜縈迴忽然有些置氣。

    這身體相比起普通俗人健壯許多，但和修仙之人比起來，就弱得不能再弱。

    他不再怨何容與，淨化的做法，在這裏是對的。

    他只是氣自己，什麼能耐都沒有。

    “也算有個好訊息。”何容與說，“遠亭準你在谷中自由往來了。”

    杜縈迴：“他是看我現在打不過他了。”

    劉廣源：“你別敬酒不吃，前陣子魔化鬧得那麼大，族裏、同盟間，到處都是閒話，遠亭替你壓下去不少。”

    杜縈迴：“他憑什麼？鬧起來殺了我他不就踏實了？”

    劉廣源按捺著脾氣：“遠亭本心裏向着自家，你別總把他往不好裡想。”

    杜縈迴拍拍膝蓋站起來。

    “那行。”杜縈迴說，“我這就去看看他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