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容與將簾子掀開以後愣住了，這裏麵並不是草廬。

    是無盡洞天的天君殿。

    “榮華。”何容與轉身檢視，沒人跟上來。

    他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大對勁。

    時隔數年再次站在天君殿上，這裏的一切何容與依然記得很清楚。

    尤其是放在玉階上的那扇野鶴蘆荻秋大屏，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何容與便感覺到這位懷赦天君的居心叵測。

    明明殺了杜縈迴，卻還瞞天過海，裝作杜縈迴心裏那個人。

    何容與沒有想到蔣化吉會一直裝下去。

    還裝得這麼細枝末節面面俱到。

    ——就好像他在等著什麼人，來看到這一切。

    聽說杜縈迴復生的訊息以後，何容與立刻明白他這些東西是做給誰看的了。

    且不論是怕杜縈迴復生來找他尋仇，還是為導演一出復生大戲，來擾亂自己和杜遠亭。都是爲了給歸來後的杜縈迴，製造蔣蘭宮還在懷念他的假象。

    ——這些細節的佈置和多年的演技，堪稱喪心病狂。

    就算是自己曾經的判斷錯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蔣蘭宮本人。

    依然讓何容與覺得害怕。

    “我現在終於比得上亞父了。”

    何容與聽見那聲音，抽出修遠劍。

    眼神只一晃的功夫，野鶴蘆荻秋大屏前已出現了暗紅色長袍的背影。

    那聲音溫柔繾眷，帶著隱隱的嚮往。

    “可是亞父你在哪兒……”

    何容與走向那個背影。

    蔣蘭宮的背影微微顫抖著，雙臂屈在胸前。

    “對不起……我犧牲了亞父……

    “如果我把你找回來，你還能原諒我嗎？”

    “亞父，我後悔了……不要魂飛魄散……”

    暗紅色的身影扶著屏風慢慢跪在地上，何容與踏上玉階來到他身後。

    “懷赦天君。”何容與叫他。

    跪在地上的背影抽噎，單薄的身體像一碰便碎的灰燼。

    他聽不到何容與的話。

    何容與將劍指向他。

    前面跪著的人似乎終於有了反應，慢慢將臉轉了過來。

    何容與不由得心絃繃緊。

    那人的臉終於朝向了他。

    何容與愣住。

    那是少年蔣蘭宮的面容。

    蔣蘭宮淺含柔波的長媚眼錯愕，輕聲道：“何堂主……”

    “不對……”何容與收劍，“這是夢，榮華的夢裏，應當是蘭宮。”

    就算和現實中那個人不一樣，杜縈迴夢裏的他，就應該是這樣子。

    那少年蔣蘭宮攏起衣袍慢慢站起來，看到了何容與腰間的將離劍，眼裏一直涔著的淚滾落下來。

    “這是……”他伸出手。

    “蘭宮，你是蘭宮？”何容與用修遠劍將他隔開。

    “這是夢。”蔣蘭宮似乎突然之間清醒過來，“亞父……已經回來了。”

    他走向何容與，胸口抵住修遠劍。

    “你是幻象還是真的？”何容與怕他繼續往前，引訣將劍收了一些。

    “夢合雙修陣。”蔣蘭宮一語點破。

    何容與宛如面對鬼魅。

    蔣蘭宮的語氣忽然委屈起來：“為何亞父與何堂主用這個陣法……”

    說罷他又看看驚愕的何容與：“弄錯了儀式吧，夢合雙修是有結界的，第三人無法入夢。”

    “早知道這樣也行，還要什麼千里傳音……”蔣蘭宮說著低頭看著劍上自己的倒影，手抬到自己臉頰上輕撫，“怪不得何堂主誤會，我與那人……是挺像的……”

    “你如何入得夢來？”何容與問道。

    “是亞父把我感召進來的，何堂主卻問我？”蔣蘭宮繼續走向他，何容與橫過劍擋在他和自己之間。

    何容與現在不相信他是本人也得相信了：“夢合雙修為何能把生魂感召進來？”

    “只修一家法術果然目光狹隘。”蔣蘭宮仰頭望著他，“夢合雙修如果儀式弄錯，兩個人沒能在夢中結合，就會招來各自最想結合的人的生魂，到底還是要結合的。”

    他看到何容與莫名的神情，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難道說何堂主是強迫亞父進來的？”蔣蘭宮問。

    何容與平和道：“我提出此法，榮華確有些為難，但要幫他消解夢魘，需要入夢試試。”

    “亞父夢魘？”

    “是的，那夢魘是你。”

    蔣蘭宮聽完笑了笑，反而退身避開了他的劍：“他人呢？”

    何容與垂手拿著劍，看他在玉階上走。

    纖細柔弱的身子，眉目精緻仍未脫稚氣，還是十幾歲少年的蔣蘭宮，行動舉止卻已和如今的懷赦天君一模一樣。

    “抱歉，走丟了。”何容與道。

    蔣蘭宮到處走走看看，沒有尋到自己想找的東西，無奈道：“不懂這夢裏如何備茶，何堂主來我這裏卻沒什麼好招待，慚愧。”

    “蘭宮。”何容與叫住他。

    蔣蘭宮扭頭朝他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