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燙手難脫遇人難料
燈芯搖晃,人影戰慄。
逢蘭拆掉染透的綢帶,臉上慘白而平靜地重新包紮傷腳。
疼依然疼得刺心,但好在眼淚終於止住,天也黑了。燈暗些、敷上脂粉,定看不出哭過。
回來的路上聽見有人喊著菅宮主、杜主君落水。
逢蘭雖然驚訝了一下,但畢竟偷了東西出來,只顧埋頭趕路。可沿途叫他聽了個齊全,原來是杜主君爲了救落水的菅宮主,也被拉下蓮花池。
這個杜主君……怎麼還有點傻乎乎的?
柔之等四個高等侍女被領班調去幫杜主君換衣服。逢蘭隔著迴廊,遠遠瞧見那幾個老熟人簇擁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去了。
雖沒有看清臉,但逢蘭知道,就算初生的雛鳥也會認得真鳳的神韻。
不過桓英也可能並沒有把寶都壓在他身上,所以才叫柔之她們先行一步,確保萬無一失。
那樣,晚宴的舞便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逢蘭想不出,若真如此,自己的退路會在何方。
長木盒擺在旁邊,他裹好了腳傷,轉過臉去看看,思考著接下來要拿這個東西怎麼辦。
“絕對不能在房裏久留,尤其要在獻舞前脫手,否則誰起了興致,再來查一遍房就……”他想。
雖說是鋌而走險,不過只消在晚宴中隨意走動一圈,以往年在樂坊練出來的手藝,從給客人中順條珊瑚的嫁禍給柔之並不難。
至於那條瑪瑙帶的去向怎樣都好,就算隨手丟進內務的茅房,桓英一定也能找人把它撈出來,給少了這條腰帶的人定罪。
可意外總是來得太快,想不到腳傷得這麼厲害,剛剛走一趟內務都劇痛難忍,更不要提到處溜達,物色有腰帶的客人。
半途他便想過放棄,可這個法子,卻已經是最容易的了。
如果到了要登臺的時候仍行不通,就只能帶上陣另謀計策。
雖有籌備,但此時難免有點燙手。
“好不容易捱到今天,怎能翻船在這條溝裡。”逢蘭苦笑著扎牢傷處,把鞋子拿來繼續補。
忽然他停住手。
外面有腳步聲走過來了。
雖然遠,但是往這邊沒錯,這個步伐和園子裡的人不同。
園子裡都是下人,就算男人平時走路也是謹小慎微碎步倒騰。可這個步伐聲走得非常開闊,穩健均勻,一聽就是大高個,步態還很急迫。
步子又重,不準還是修煉過的。
桓英的腳步不是這個聲音,如此,逢蘭雖然慌,卻還沒慌到要死。
一想到可能是上面哪位仙君誤闖,逢蘭趕忙將木匣塞進櫥櫃的夾層,把榻上那堆血腥物什斂了藏好,點薰香遮掩血腥,坐到桌邊繼續補鞋。
裝作補鞋罷了,穿針的手還有些抖。
但願不是來找茬的……
但願不是道化天的人……
那聲音走走停停,每隔幾步就緩緩,越來越近了。
逢蘭補鞋補得心不在焉,只等那聲音從門前過去。
等了一會兒,那腳步終於停下。
停在他門前。
逢蘭心裏一百一千個緊張。
難不成真是特地找上來的?
怎麼站住不動了,等裡面自覺開門嗎?
沒動靜就當不知道,逢蘭悶頭扯線,正在這時候,外面輕輕地叩了兩下門。
桓家的人叫門不把門蹬了就不錯,這個來的可能是不熟悉風氣的外人。
如果真的是客人誤闖,那……
這麼好的機會怎能讓旁邊人知道?
逢蘭閉口不問,趕忙擱下針線,下床時落腳再次傷痛發作,他強打平靜,開了門。
一開門他驚愣住。
見到了,百鳥之王的真身。
逢蘭餘光一瞟,周圍無人發現,趕快道:“杜宗主,請進。”
這位杜宗主聽後臉上愣得可愛:“你認得我?”
“今日迎賓儀仗中,有幸見過杜宗主。”逢蘭一邊搭話一邊挪燈,確保沒人從外面看見他們共處一室。
方纔門口瞧見這位的模樣,逢蘭早就猜到怎麼回事,近了細瞧,雖一身缺斤少兩的禮服和潮溼凌亂的頭髮看著有些狼狽,卻掩不住素胎自持的風采。
果然人與人,生來便是不同的。
“就算生來不同,將來可說不定。”逢蘭不甘地想著,一面溫柔地要他坐下,給他打理著溼發。
手指穿過青絲,逢蘭的感覺十分奇妙。雖然接觸過的高門顯貴不少,像這樣被以禮相待的卻還是第一次。
正順著頭髮,逢蘭忽然聽見他問:“仙子如何稱呼?”
逢蘭稍稍一愣。
仙子?……也難怪。
“杜宗主抬舉,我不過是個下人。”逢蘭擺出經過調/教的完美笑臉,“叫我逢蘭就好。”
“逢蘭……甚美。”那人還自顧自喃喃了起來,“‘山高路已窮,倏爾逢蘭若’,此情此景,何其有緣。”
“咬文嚼字。”逢蘭心道。
您散步倒是高興了,我這朵小野花卻要害怕被您一不留神踩死,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他暗暗自嘲著,心裏酸楚隨著手中青絲流瀉下來。
唯有把這個人往不好的地方去想,才能讓自己清醒地按照計劃去走。
不然……就只是這樣看看,都會忍不住妄想能得到拯救。
逢蘭如何能想到,今夜竟與決定自己生死之人以這樣的方式相遇。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瞥鏡中,對方注意到了,對鏡朝他笑笑。
逢蘭慌忙垂目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