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海聲稱早年遭難，烙下了病，出不得房去，便依然指使那個人俑帶路。

    途中說起，杜縈迴才知道，這座山就是之前有人渡劫的絳珠峰，此洞名為瓊脂洞，水路沿著山勢蜿蜒，長上千裡。

    洞中管理魔道事宜的，稱“枕泉司”，部門屬於清玄學府，但直接聽命於天君殿。主管便是棲虹子塗海塗北冥，而她也負責在學府中教授防魔驅邪的知識。

    他們三個又上了船，進入別的內部洞穴，這裏人俑變多了，背上也沒有那種黑甲片。

    棲虹人俑解釋說，訂皮的甲只有在新人俑剛製作不久時纔會用，過一陣子便拆下。

    杜縈迴好奇，這東西既然是新的，剛剛在那邊，旁人怎麼看出是她操縱來？

    蔣蘭宮指了指那眉間青花，示意他去看別的人俑，原來每個俑眉心額上都有不同的印記，不同的人操控，這個印子也不一樣。

    此印記名“魂拓”，操縱者分魂進入其中，言行舉止如真。若人偶受損，本體不會有傷，但若傷到其中的魂魄，對操縱者本身也會有所影響。

    “你如何修上了鬼道？”杜縈迴問塗海。

    棲虹俑道：“我離開海寧州以後，輾轉又去了許多地方。仙門龍盤虎踞之地留不得我，我也已對仙門絕望，自暴自棄，爬到了巴山。”

    “你投靠了單絃？”

    “沒錯。只是單絃其人孤僻，我也不怎和他見面。”

    蔣蘭宮對杜縈迴道：“長生崖之戰後，棲虹曾帶領一部分魔修逃入涼山一帶。等仙法訂立，仙門不再追討舊案之時，我纔將她勸出來。”

    棲虹俑氣得控訴：“你帶著那麼多修士在天上佈陣，過一炷香射殺一人，我不投降行嗎？！”

    蔣蘭宮輕咳。

    杜縈迴想起一件事：“你若在巴山，應該早認得慕修顏？”

    “那慕容？無名小卒，原本誰記得他？不過他‘識時務’，帶懷赦去抓我，藉此拜了官，我才知道巴山還有這號人。”

    杜縈迴不知道能說點什麼，蔣蘭宮身邊這群人，到底有幾個是正經來路的？

    不過蔣蘭宮自己也算不得正經來路，倒是蛇鼠一窩。

    杜縈迴本來的觀念受到極大衝擊，從人俑看到煉鬼，再從煉鬼看到解屍，看到巫蠱、邪符、凶神像……這裏的活人卻都泰然自若。

    “這些東西……”杜縈迴感到深深的不安。

    “這兒的東西大都是繳獲來的，不必擔心。”蔣蘭宮撇清道。

    “你再說沒有修魔？”杜縈迴質問。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蔣蘭宮道。

    “屍首應驅邪下葬，怨靈應超度往生，你把它們困在這裏作為武器，和魔道有什麼區別？”

    棲虹俑忽然道：“迂腐無救，讓他學會修用這個魔體，倒不如還是給我罷。”

    蔣蘭宮笑笑：“亞父還需要時間，慢慢他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他只會覺得你別有用心。”

    杜縈迴確實讓塗海給說中了，怎麼說也是被害死過一次，要相信蔣蘭宮真有些困難。

    意下要守著他，也盼將他拉出歧途。

    可這條歧途，他是不是已經走得太遠了。

    蔣蘭宮見杜縈迴眉頭深鎖，道：“亞父不知，我們現在其實在做改良。”

    “改良？”

    “正是，原本的修魔一路確實陰邪傷身且難以控制。不過，煉鬼修魔之力卻也有其本身的長處，比方說處理邪祟走屍。使用魂拓，一人可控幾十上百隻俑，能夠大大節約人力。”

    蔣蘭宮傳音，慢慢向他講解著：“利用器物招引陰魂，也可以集中一些特殊環境下的遊魂厲鬼，省去了一個個收服的麻煩。”

    “你真只用這東西對付非人之物？”杜縈迴問，“不會用這些手段執行仙法，或者對付反叛你的仙門？”

    棲虹俑靠岸停船，蔣蘭宮提著大氅的毛邊上去，杜縈迴思索著，默然起身。

    “如今仙門對此類法術避之不及，我當然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蔣蘭宮轉身朝他道，“不過亞父試想，若有一日，鬼道不再只是兇邪的利器，而是我們習以為常的法術，有著完善的規矩來制約著它。那麼具體用它來做什麼，有法可依，也不失為仙學的進步。”

    杜縈迴不能苟同：“你如何保證那些法術不被歹人利用。”

    蔣蘭宮：“仙門功法古往今來都被用作殘殺同族的兇器，何差鬼與魔。正邪不在於力量本身，而在於如何規範力量的用途。”

    杜縈迴辯不過他，道：“那要如何控得住這些人俑、物件，不會好心辦錯事？”

    “這便是‘善加利用’，亞父要學一學麼？”

    杜縈迴盯著周圍這些和活人無異的空殼子，有些遲疑。

    忽然他察覺到一絲不詳的氛圍，回頭一看，棲虹俑已經划着船離岸，他與蔣蘭宮正站在一方三面環水的平臺。

    那些方纔各忙各的人俑，一時全都面無表情地朝他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