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記憶的重合
火車上的時間過得很快,五月十四這天,火車抵達了雲南,下了車之後,她有片刻的迷惑,因為腳踩在這片土地上的感覺與想象中是不同的。
記憶中沒有喧鬧的火車站,沒有漫長到看不清盡頭的人流,當年到達這裏時,只是一個清冷的深夜,母女兩人守著行李,可憐巴巴地站在車站出口,足足一個小時,纔等到了瀾滄機修廠的人。
然後母女兩人上了一輛大貨車,擠在貨廂上面,抱著行李與一大堆散發著機油味道的裝置擠在一起,整整一天一夜後,纔到達了瀾滄。
而現在,早不比當年了。一搜手機導航,就有好幾種通往瀾滄的方式,牧晴正打算去長途客運站坐車時,一個面板黝黑,體形富態的中年婦女瞥了一眼她的手機,主動來招攬生意了:“去瀾滄啊?那地方每天只有四趟車,你現在過去,只能趕下午六點那一班,明天早上才能到。時間太晚了。坐我的車咋樣?價錢一樣,上車就走。”
“幾點能到?”牧晴低聲問了一句,看了一眼這個女司機。
“緊趕慢趕的話,晚上十一點吧。”女人笑著說:“老實說,你是女的我纔敢拉,畢竟大晚上的跑夜路,你不怕我還怕。”
“行。”牧晴很爽快,懶得跟她磨嘰。
司機笑嘻嘻地拎起她的行李,在人流中穿梭著,最後在一輛大眾車前停了下來,安放好了行李,示意她上車。車上還有一對年輕的情侶,此時正頭挨着頭坐在後座上說話,看起來,很是甜蜜。牧晴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
“大姐,還有多久開車?”後座的女孩不耐煩地問了起來:“該不會還要等人吧?”
“不等了,走了走了。”女司機飛快地答了一句,麻溜地關門系安全帶發動汽車一氣呵成。
牧晴靠著椅背,眼睛盯著急馳而過的道路,聽著後座的那對小情侶嘻笑打鬧,感覺這樣的笑聲自己有許久沒有聽到了。
……
這一路上,整整八個多小時,先是走高速路,後來又拐到了一條省道上,蜿蜒崎嶇的道路變得顛簸了起來,這跟牧晴記憶中的旅途有幾分類似了。
後座的小情侶已經依偎著入睡了,她卻一點倦意也沒有,睜大眼睛盯著過往的風景,努力尋找著從前的痕跡。只是過去太久了,除了感覺道路似曾相識外,並沒有別的體會。
她記憶的片斷裡,那時和母親坐在貨車車廂裡,整整熬了一天一夜。除了偶爾的上廁所、吃飯之外,全都在車上度過的。
看得最多的就是頭頂的天空,雲南的天空恰如其名,總是湛藍的,而這種藍也隨時在發生變化,有時候宛如大海一般的湖藍,有時候淺到近乎白色,再有時候會與綠色相融,變成絢麗的孔雀藍。
年幼的自己總是躺在車廂上,眯著眼睛盯著天空,看久了這樣的絢爛,忽然轉向車廂裡時,眼睛會忽然昏暗一下,那時她總是以為自己快瞎了。
一路走著,也會有其他人上來,大家熟絡地打著招呼,做著自我介紹,然後尋一個妥當的地方坐下,一起搖晃到瀾滄縣。牧晴想著這些,直到天黑了,再也看不清車外的風景,車燈的餘光只能照清眼前的若干米,她才收回了視線,閉上了眼睛。
偏偏這時,一直很安靜的大姐說話了:“妹子,你跟我說說話吧,大晚上開車太乏了。”
牧晴這才反應過來:“好。”
“真的,我很少看見你這麼不愛說話的姑娘,我一路上都害怕打擾你。”大姐笑了起來。
“我平時習慣了……”牧晴糾結了半天,找了一個話題:“瀾滄縣北郊,晚上過去方便嗎?”
大姐應了一聲:“那小縣城一共就巴掌大一點,沒啥不方便的。看你具體去哪個地方。”
牧晴正要心急地答出浮龜山,忽然反應過來過去已快半夜了,思索了一下說道:“北郊的江源旅社。”
“行,我送你到那裏。”大姐敞開了話匣子,說自己若不是給讀藝術學校的女兒攢學費,纔不會這麼辛苦地跑黑車。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你去那地方做啥?那地方偏僻得很,前幾天纔出了事。”
“你是說失蹤的兩個學生嗎?”牧晴轉向女司機:“我看過這個新聞,發現他們的地方,離浮龜山不遠。”
女司機聽後臉色一變:“那地方邪門得很,妹子,你最近離遠一點。二十年前,那裏就出了事情,聽說之前的一天晚上,有一片烏雲飄浮在山頂,烏雲上有一個類似圓形的金屬物體,閃著詭異的金光,整整一夜才消失。”
“那是什麼東西?”牧晴似信非信地問了一句。
女司機搖搖頭:“沒人知道,但是在那件事情發生後的一個月後,山腳下的瀾滄機修廠的工人上上下下死光了。縣裏的人說他們染上了某種瘟疫。但是這些年住在附近的人說山裏麵還是有古怪的聲音,越到陰天越明顯,就像有在裡面施工,跟當年機修廠的工作現場一樣一樣。你說嚇人不!”
牧晴低聲說:“那附近的人沒有搬走嗎?”
“大多數都走了吧。這個我也不清楚。妹子,我看你是個外地人,好心提警你一句,你離那地方遠點。”女司機又補充了一句。
牧晴敷衍地點了點頭,更確定浮龜山裏有自己想知道的真相。汽車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行駛在山間小道上,中途在一個叫西山的小鎮上,放下了那一對情侶。
最後到達目的地時,已經十二點了,當牧晴的雙腳踩到這片土地上時,心臟忽然抽搐了兩下,就像有人拿了針戳了過去,她捂著胸口難受了好幾秒,才抬起頭來,環視起了這座遍佈噩夢的小鎮。
身後就是江源旅社,這地方老舊不堪,居然存在了二十餘年,牧晴記得當年和母親來到瀾滄時,曾在這裏住過一宿,一夜十幾二十的住宿費母親都心疼不已,抱怨著機修廠太小氣,居然不報銷。
她盯著頭頂裸露的燈繩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去前臺訂了一間房。她睏倦得很,坐了那麼多天的車,進了房間後洗了個澡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讓人欣喜的是,這一夜都沒做過噩夢,只是快要天亮的時候,總聽見有個聲音在耳畔說話,仔細一聽,對方說的是:“你來啦……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