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劉大人,在下江成,淺薄小輩,此舉合約之事,內容詳細,還得劉大人多多勞心勞力纔是。”這商關簽署合約一事雖是由江成二人負責,但其實其中內容詳細早就由兩國國君在合約上寫得明明白白,二人只需代筆簽署個名字,然後交換兩國國書即可。所謂的勞心勞力自是些多餘的客套話。
只是這一聲劉大人,可甚得劉平的心意,瞬時讓劉平對這個小官好感度生了不少。在這周朝,自己雖身為皇帝身邊信任的侍從太監,那些個百官表面上亦是跟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劉平可清楚得很,只因爲這,這自己是個‘不完整的男人’,有多少人在自己背後指指點點,罵自己‘徒一個閹人爾’。尤其是那個最近甚得聖上寵幸的柳庵,自命不凡,自己無端招了他多少白眼?
劉平他悲憤吶,自己不就比他們少了一團東西,大家都是爲了生活,憑什麼被他們看不起?平日裏,一口一個劉公公叫的親熱,可誰知道這‘公公長公公短’的,裏邊是不是故意使著什麼壞呢!還是這一聲‘劉大人’聽的舒暢!
“咱家沒來之前便聞聽,這揚州有一欽使,雖官僅七品,然高風亮節、清心寡慾,心如止水。揚州為妓者,自送與前,卻坐懷不亂當如今世柳下惠也!今日一見,江大人果然英姿勃勃,氣宇軒昂。與那些沉迷聲色的人簡直涇渭分明,可是在是令咱家敬佩得很!”既然這江成讓自己舒服了,那劉平自然是要‘回吹’一波。
揚州本就與周朝隔海相望,隨時有著關卡,但卻不知怎的這‘朝廷七品剿匪使,揚州一日無嫖客。’的故事卻是不受這時間空間的隔閡,早就在周朝南京傳的沸沸揚揚。而作為一個不完整的男人,劉平自然是不能體會到所謂的人倫樂趣,反而對此嗤之以鼻,不僅如此而且還十分反感那些個進出青樓之地的人,只覺得他們身上骯髒齷齪,噁心至極。
但是,對於江成這人,劉平聽說過後,他可不認為這世上存在些什麼‘高風亮節、坐懷不亂’的人物,對於江成,他倒是給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那便是江成定是與其‘同病相憐’,乃是‘人生無根’或是‘形同虛設’,這倒是讓他找了一個合情合理可以互相傾訴的‘同路人’。
“江大人之難,唯吾所知也!男兒七尺,豈能只憑此事論長短?”劉平由衷的拍了拍胸膛,發出了振聾發聵的不滿。
江成心裏一驚,反覆上下打量著劉平,他可不知道這位大太監把他當做了‘不完整的男人’,否則若是將成知曉非一蹦三尺高,讓他見識見識這‘山有多高說有多長’!
江成只覺得,自己被幾個老鴇殺得丟盔卸甲,此事已經被人當做笑話,但是其中之難處,若不是被朝廷三番兩次弄得杯弓蛇影,又怎會如此?這心中苦楚,都道著‘知己難尋’。卻沒成想竟會被一個太監相知,一時間竟有些心心相惜,直言道,“劉大人竟也受過如此非議?”
“何須言,鼠輩若蠅螻,非議累天高,如此這般,你我當爲知心人……”劉平說著說著,倒是激動地有些將江成相擁而泣。
江成倒也不多想,這一個‘不完整的男人’又怎會與自己有著一同遭遇。只這劉平一渲染,倒有些物傷其類,不僅叫屈道,“身為堂堂七尺男兒,哪裏怕的他言語中傷?今日與劉大人一見,倒真是相見恨晚!嗚呼,微斯人,吾誰與歸?”
“江大人所言,盡舒我意,我與江大人相知之心倒真如那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我比江大人大上幾歲,若是江大人不嫌棄,你我二人便將這客套捨去,稱作兄弟如何?”
當只聽到這“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江成便莫名的想從身後掏出一沓黃紙,燒與天地,與這劉平,磕了響頭拜做兄弟。好在他按耐住心中的衝動,沒有當中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劉大哥若不嫌棄,幸甚至哉。”
就這樣,從相見到相知再到‘你我兄弟’,這二人也算是創下了不得了的奇蹟,只短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二人便相擁而去,相互噓寒問暖的問候著各家父母。
原本來簽署協約之前,劉平肯定是要好好勘察一番這商關的建設情況的,若是檢查劉平肯定是會雞蛋裏挑骨頭,設定一些要錢的手段。只不過,有了這‘兄弟關係’,心心相惜的劉平,自然也不會去為難江成,只是隨著江成草草的走個過場,便可應付交差。
“江賢弟,先請!”
“劉大哥,先請”
“同請,同請!”劉平尚未來過揚州,此番有了機會,自然是要進城看看的,因此二人便把這簽署協議的地點,定在了揚州的一家酒樓裡。此番招待。自有公費承擔,江成也不會客氣,本於待客之道,出手闊綽的將這酒樓給包了下來。
“你我兄弟,便莫要再多言語,只把這國書一簽,互換了了事。”劉平將國書呈於江成面前,江成聞言,也無他想,亦是將國書掏了出來遞給了劉平,“劉大哥所言極是。”
二人雖是如此說著,可是這真正辦起事來可是都謹慎的很。兩人抱著國書前前後後看了幾遍,又將這國書來回比對,足足勘查了一盞茶的時間,這纔敢動筆著名,然後互相遞了過去。
就這樣,這原本應該一筆丹青永流傳的歷史性時刻,便在二人之間濃濃的‘心心相惜之間’草草收場。
……
“皇上,南方已經來信。”
“如何?可萬事順利?”隆朝京師,皇宮內院之中,明陽聽得訊息,可是有些關切。
“南方碼頭已是興建,而且周朝交換的國書已經在送往京城的路上,這是商關的圖紙以及其中其他公文明細。”
“如此?”明陽接過信封,略有些驚異,卻沒成想這商關真的開展的如此順利。他本是不想開這商關的,也正是因為如此,纔派了自己認為‘不堪大用’的江成前去,結果反而弄巧成拙,真的被這人給辦成了。“這‘經濟特區’,倒是奇特……”
罷了,既然如今這商關進展順利,又有所收益,那自己還顧及些什麼呢?明陽舒了口氣,自嘲著自己的膽怯,旋即又拿捏著手中的信封,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問著,“你把你所知道的,這江成在揚州前前後後所做之事,詳細的告知於朕。”
“是。”這位臣子嚥了口唾沫,顯然是這接下來的彙報資訊量太大,這位江成的經歷太過‘傳奇’。“江成在軍營收到聖上的諭旨,當即便領了旨意去了揚州城。江成身為欽使不過,按理來說所從官員應當迎接纔是,但是當天卻巧合的很,揚州各處文官無一到場,反倒是武官一個不差。”
“哦?”明陽站起身子,晃悠了一會,似有怨念的輕笑一聲說道,“這商關一事可是這當代天下文生之主周老所極力提倡的,按理來說他們這些文官最當附和纔是,怎麼當天卻都一個都未相迎,這倒是稀奇了……”
“這個……屬下也無從得知。但要說這稀奇,怕是接下來的事尤甚。”那下臣略有些顧忌,“這,江成只一進入揚州城,卻被這揚州城中各處風花場所中的女子給圍困在酒樓之內,硬是要求見這位京城中揚名的‘花典吏’。不過,江成始終不肯相見。到後來,樓下圍堵他的人越來越多,已有失控的跡象。被逼無奈,他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把戲,才從她們之中脫身,速速逃了這揚州城。”
“被這青樓女子圍困?自古‘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如今這世事顛倒,涓涓細水倒也成了這洪水猛獸,當真奇特。”明陽聽得江成的狼狽,有些忍不住笑意。“他這怕是被朕給嚇破了膽,長了記性。”
“聖上龍威,臣等莫敢不服。”聽得這明陽並未因這青樓女子之事而生氣,這位下屬倒是緩了口氣,倒不是他膽小,只因這江成所作所為太過‘驚世駭俗’了些!“江成逃離揚州之後,第二日便帶著軍隊前往高郵湖圍剿。”
“第二日?這麼魯莽?這帶兵打仗須知彼知己,如此莽撞行事,有所成者,寥寥無幾。”明陽有些不滿。
“陛下聖明,此次圍剿大敗而歸,江成一人也未抓獲。隨後幾日,江成去找揚州知府劉京商討,結果似都是二人不歡而散。直至聖上第二道聖旨所至,給了江成期限,他又去找了劉京,結果他回來後,直接帶著軍隊奔向了高郵湖。”
“又去剿匪?莫不是意氣用事。”
“是去剿匪不錯,不過,他卻先是把高郵湖周邊的居戶全給抓了起來。”見皇帝很是不解,他接著補充道,“皇上有所不知,這高郵湖周邊的居戶與這高郵湖中的水匪有著說不清的聯絡。先前江成剿匪失敗,這些個居戶便是其中一些原因。後來江成去找劉京也正是因為此事,他想把這些居戶暫時挪開,他要放火燒了這高郵湖,但是劉京好像每次都未答應他,所以他才急了,使了這個冒失的法子。”
“火燒高郵湖?他無端抓了那麼多百姓,又要縱火,倒沒人攔著?”
“回皇上,有!周平清的孫女周文君,前去攔了,結果……這江成二話沒說把人給綁起來了。”
“周文君?!他把周文君綁起來了?”明陽很是不信的又問了一遍,“那可是周老的孫女!”
“皇上,他,確實把周文君綁起來了。而且,後來劉京前去阻攔,結果這江成又以欽使的名頭,把劉京給捆了起來。然後一把火,燒了這高郵湖。在場的百姓可是怕極了這位雷厲風行的官員,都說他是個不知尊卑、不懂禮儀,不像書生、目無王法的無良官。”
明陽一愣似是覺得荒謬,“劉京他也捆起來了?他可是我隆朝堂堂正正的正四品知府!”但過了一會兒,又自顧自的輕笑幾聲,嘲弄道,“這江成連周老的孫女都敢綁起來,還何談一個劉京?”
“不想書生?他可本來就不是一個書生。”明陽不知怎的,聽了這江成如此荒唐的行徑卻並未生氣,反倒是有些欣賞的意味,“那,周老呢,此後可是如何待江成的?”
“這周平清知道後,不但沒私自責罰這江成,反倒是十分欣賞他的才氣,還特地發了請帖,有意要點撥他。”
明陽聽罷,眉頭緊鎖有些不滿,將信封丟在了案桌上,言語中失了那份興致,“點撥?如何點撥?是教他讀書識字,還是說讓他加入行儒書會,成為這真正的讀書人,然後像周老那位愛徒柳庵一樣,去到周朝齊承那尋個前途?”
齊承正式周朝的那位皇帝,柳庵也正是在他身邊跟隨。
聽得言語中的不滿,說話時自然是更小心翼翼了些。“皇上明察。雖是這周平清賞識江成,可是這江成沒過多久便因為做了首‘荒誕不堪’的詞,被周平清破口大罵給趕了出來。”
“趕了出來?”明陽眼神一亮,旋即又鎮定下來,接著問道“能讓周老破口大罵的,能是什麼‘荒誕不堪’的詞?”
“這……”這人謹慎的看了一眼明陽,
“雅歡幽會,良辰可惜虛拋擲。每追念、狂蹤舊跡。長祗恁、愁悶朝夕。憑誰去、花衢覓。細說此中端的。道向我、轉覺厭厭,役夢勞魂苦相憶。
須知最有,風前月下,心事始終難得。但願我、蟲蟲心下,把人看待,長似初相識。況漸逢春色。便是有,舉場訊息。待這回、好好憐伊,更不輕離拆。”
說完,又是敬畏的偷看著明陽,只看上去,這明陽的表情卻不知是喜是惡。
“馮安,朕這黑狼衛創立不久,便交付與你,這些日子你也做的確實不錯,你的功勞朕都記在心裏。從今以後,你便對這行儒書會嚴密監視,一有動靜便立刻告知於朕。”
只寥寥數語,卻是讓馮安甚為惶恐。“臣一定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那好,你便先下去吧。想必這訊息馬上便會傳到這京師之中,朕倒是想要看看這明日早朝有何反應。”
明陽拿捏著手裏的信封,江成?為帝這麼多年,倒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人。若說他不知悔改,心術不正,可是他在揚州城卻對那些青樓女子避而不見,但若說其‘浪子回頭’,可是這明擺着在當今大儒面前顯山露水的機會,他卻‘執迷不悟’的弄出這麼一首‘荒誕不堪’的詞來。
此人到底可不可用?
如明陽所料,馮安他雖快人一步,將這訊息遞到他的手裏,可是這訊息總會傳到京城的,第二天一早,只這‘氣倒周平清’一事,已經是蓋過了‘商關開商’一事。而打倒江成這個無良官、宵小書生似乎都已經成了這近日早朝的主題。
“啟稟皇上,揚州知府劉京上書彈劾揚州正七品剿匪使江成,目無王法、欺壓百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生事擾民,無憑無據抓捕高郵百姓四十三戶,共計一百五十六人,望皇上明察!”
皇帝明陽看著下邊振振有詞的尚可,心中輕笑著,都已經計量的如此詳細了麼。“查!”明陽面無表情的只給了這麼一句話。
尚可一愣,接著說道,“啟奏陛下,揚州知府劉京彈劾揚州正七品剿匪使江成,罔顧尊卑,無視綱紀,以區區七品之身,竟敢私自關押四品知府,此乃虧禮廢節,尊卑反置之罪!”
呵,本是捆綁,何來關押一說?明陽一喝,“責令,督查院徹查此事,肅清奸佞!”
尚可以及百官見得皇帝的反應,都覺得有些奇怪,但若是讓他們說是‘哪裏奇怪’,他們又不能說出一個一二三來。
這麼大的罪名,只落了‘嚴查不怠’這麼一個模糊不定的回覆,百官自是不肯,紛紛上書言事。
“臣,鴻臚寺卿張令,斗膽直言,這江成本為宵小,不學無術,只是偶然之間得了運氣,才能得到聖上的一絲窺探,而如今其本性暴露,欺君枉法,使得京師烏煙瘴氣,揚州百姓怨聲載道,臣認為自當嚴懲此等宵小,才能還這京師原本清明,還百姓一個公道。”
“張愛卿所言極是,國不可亂法,若是這江成當真如這揚州知府劉京所言,倒不用張愛卿提醒,朕自當將其斬首以儆效尤!但,如眾位卿家所言,無憑無據此乃枉法之為,朕又怎能只聽信這劉京一言,便判人重罪呢?這楊,朕豈不是成了暴君、昏聵之主?”
張令一時啞言,只覺得這皇帝既說得對,卻有說的不對,自己也無從反駁。“這,這……可是……”
“朕知張愛卿嫉惡如仇,心繫朝廷,此番忠義朕自當瞭然於心,然此舉實不可為也,卿家莫再多講。”
朝堂上官員卻是不依,只相互會意便突然朝中一大半的官員齊齊跪了下去,高呼道,“皇上!”
明陽在前面看了個清楚,先是一驚,然後鼻子一皺,眉頭緊鎖,手撐著龍椅騰的站了起來,望了好一會兒,才平和說道,“諸位愛卿,這是何意?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跪著的眾位官員言道,“前幾日,周老壽誕,周老好心邀請江成前去,見過此等賊子在宴席上出言不遜,中傷周老,使得周老氣鬱成結,幾乎心力不支,臥倒在床。特,臣等懇請將此子斬首,以儆效尤!還吾等讀書人一個公道!”
明陽環視了一週,眼看著朝堂之下除了那些個武將,文官這裏便只有兩個人仍在站著。一個是武官出身的胡朗,另一個便只有左督御史李昂。
這兩個人很明顯,胡郎一個大老粗,自然也不會腆著臉跪在那說什麼‘還吾等讀書人一個公道’。而左督御史李昂,顯然是跪著的那些人事先就沒打算跟這位‘鐵面無私、不近人情’的‘怪人’通氣。只是不知,這跪著的裏邊,會不會有幾個是被‘裹挾’而跪的?
明陽不甘的笑了笑,只得無奈的想胡朗問著,“胡愛卿以為如何?”
“那個,那個我,臣想著這健健康康地一個人怎麼會好端端的被一個人氣倒呢,會不會是那個周,周老本身就年邁……”
“胡朗!你忒的放肆!”倒還不容胡朗把話說完,這鋪天蓋地的指責,已經把胡朗呵斥的滿肚子火氣卻又不知道該怎得不著髒字的罵回去。
“眾位愛卿,”明陽臉色有些難看,心中對這些朝臣的咄咄逼人而甚是不滿,但卻也只能隱忍不發,“只是朕想要問一問胡愛卿的看法,關乎胡朗何事?”
聽得皇上發言,這些個朝臣才收起到了嘴邊的聖人言。
“不知李愛卿有何感想?”明陽將目光都收斂在這李昂身上,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伏了伏。
李昂稍側身子,輕掃左右,眼皮不自主的皺了幾下,看樣子似是思考極為慎重,若是自己與這文武百官一同附議,則此形式無異於‘逼君’此乃不忠,若是為江成開脫,則是泯了自己的心性。
“臣覺得,不知何言……”
我覺得,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此言一出,朝堂上的百官不得不再次重新整理對這位‘怪人’的認知。
明陽斂眸傾坐,凝視著李昂。過了片刻,又睥睨的望著諸位大臣,慷慨直言道,“命江成速速返京,不得滯留!此番周老之事,朕一定還各位、還天下讀書人一個公道!”
“眾位愛卿,快快起來吧!否則今日之事,若是被後人所知,當以為朕昏聵無能、治國無方了。”
“聖上從諫如流,為人明察,政堂君聖臣賢,主明臣直,當萬古流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