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休整，少年感覺身上恢復了不少體力。匆匆吃了些乾糧，他走出門去，望著這四下無人的曠野，不禁陷入迷茫。

    不遠處有依稀可聞的讀書聲，少年仔細一辨，那聲音似乎自東南方向而來。他如今已是迷了方向，邊想著去尋人問路，於是，雙腳隨書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約摸半里地，眼前便有一個村莊。有一個名叫“莫仕書院”的私塾設在村頭，門外有聯對曰：“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舞文弄墨莫入斯來。”往裏一看，裡面有個老學究正在授課，底下坐了十幾個孩童，統一紮著羊角辮。

    張之芥沒上過什麼私塾，他爹雖是村裏的教書先生，不過每次那些小孩與少年一起讀書時，他們總嫌棄他是個鬼胎，不願與他坐一塊。因此，張大海只能私下裏偷偷地教導他，從記事起他便知道，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有同窗。

    正走神呢，卻聽裡面傳來一陣吵鬧聲。往裏面一看，三個小孩正扭打在一塊。於是說是纏鬥，不如說是欺負，兩個稍大一點的孩子正聯合起來，將一個黑瘦的小個子騎在身下一通亂揍。那老學究喝道：“喂，小龍小虎，你們幹什麼？竟然在夫子像前打架，真是有辱斯文啊！”兩個小孩哪裏聽得進去，依舊不收拳腳。“等會我就罰你們抄寫十遍三字經。”老學究威脅道，不過此舉收效甚微。

    老學究氣得鬍子亂顫，又是罵道：“你們再不住手，待會我讓你們老爹分別賞你們幾棍子。”兩個小孩才終於停了手，站到一旁不敢說話。有個穿碎花色衣服的小女孩將那個黑瘦小子扶起來，那個黑瘦小子望了一眼老學究，將嘴角的血擦掉了。

    老學究問道：“你們三個人，為什麼打架啊？”女孩軟軟地說了一句：“先生，是小龍小虎動的手，他們說二狗身上臭烘烘的，然後就拿小石子丟他。”老學究望了黑瘦小子一眼，問道：“甜妮說的，可是實話？”小龍首先說道：“沒有沒有，先生，是他先拿石子丟的我，我弟弟可以作證。”小虎點點頭，說道：“千真萬確，我相信我哥哥。而且，誰都知道，甜妮就喜歡臭烘烘的二狗子，肯定幫他說話啦。”

    一幫小孩哈哈笑起來，說道：“甜妮羞羞臉，羞羞臉。”小女孩頓時小嘴一噘，眼淚就要出來。老學究望了望二狗，問道：“你自己說吧，誰先動的手？”黑瘦小子揚起腦袋，說道：“小爺動的手，我看他們不爽。”老學究一恁，隨即怒道：“豎子不足以教化，明天讓你爹領回去，你不用來讀書了，氣煞老夫也，退堂退堂。”

    說完，老學究回到上面捲起一堆書籍，揮袖離開了。一群孩童也樂得一鬨而散，黑小子啥也沒說，默默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書，隨後昂首闊步走出門去，張之芥笑了笑，這傢伙倒頗像當初的自己，不過他倒沒這個福分，還能有個小姑娘跟在身邊。

    黑小子走出門口，看著張之芥一臉的笑意，以為是在取笑他，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察覺到身後有人正跟著他，他回過頭來，說道：“好了，甜妮子，你回家去吧，我是做大事的，你不要跟著我了。”小姑娘抬頭望了一眼，支支吾吾道：“你不回家嗎？李…李叔叔讓我看著你。”

    黑小子還想說什麼，身後有一群小孩卻是忽然衝過來，將他撞到在地，方纔那個小龍又道：“哈哈哈，對不起啊，好狗不擋道。”甜妮走過去，將他扶起來，並說道：“你們再這樣，我就告訴夫子去了。”張之芥見這小孩實在可憐，心中想要幫他，不過這只是頑童相鬥，自己年歲大這麼多，也不好以大欺小。

    奇怪的是，這黑小子也不生氣，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道：“沒事，沒事。”少年大感奇怪，這黑小子身上感覺是有著一股子狠勁的，難道就這麼服軟了？一幫小孩頓時沒了話語，小龍罵了一句：“原來跟他爹一樣是個窩囊貨。”繼續往前走了。

    而這時的黑小子低頭撿起一個黃土疙瘩，衝上去就是一拍，那小龍頓時倒在地上，同時，他見拍倒了一個，又是往旁邊的小虎拍去，又是一個。六七個半大孩子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了，那黑小子將那土疙瘩往草裡一扔，說道：“你們怎麼說，還打不打？我不拿石頭了。”小龍小虎早就窩在地上哭了起來，那幫小孩哪裏還敢停留，都哭喊著回家了。黑小子攤攤手，說道：“一群窩囊貨。”

    張之芥這下不由得看呆了，這二狗也太狠了，出手這麼不知輕重，而且他剛剛被撞倒是，第一反應不是復仇，而是服軟，這樣就讓小龍的警惕放鬆了，等一行人一放鬆他再狠狠地報復，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讓人服軟，這小鬼的心思，也太多了。甜妮也差點被嚇哭起來，黑小子說道：“你哭什麼？我又沒欺負你，放心，我沒事的。我去摘桑葚吃了，你要不要？”甜妮呆滯了一會兒，又想道桑葚的甘甜，點點頭，又是跟了上去。

    少年覺得這小子有趣得緊，也跟了上去，黑小子回頭，說道：“喂，你想幹嘛？你也想跟我打一架嗎？”少年玩心大起，笑道：“我剛剛目睹大俠神功，特來投靠。”黑小子上下一打量，說道：“看起來不錯，行，我收下你了。以後我們就在成立一個幫派，就叫二狗幫，我是大當家，甜妮你當狗頭軍師，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甜妮紅著臉罵道：“我纔不是狗頭。”張之芥抱拳說道：“我叫三貓，大當家的。對了，大當家的，你武功這麼好，為什麼不去當個將軍呢？”

    黑小子擺擺手，說道：“沒意思沒意思，夫子說了，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而且，我也覺得什麼將軍還不如山大王來得自在呢，又不用繳納賦稅，我老子就是被這賦稅累垮的。男兒何不帶吳鉤，搶錢搶地搶王侯。”甜妮聽了，笑道：“二狗子，你又亂講話，是‘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讓你平日裏不用功讀書。”黑小子又道：“錯了錯了，你跟夫子一樣，迂腐之極。這詩我早就會背了，李長吉的《南園十三首》嘛。只不過，如今南覺又不打仗，你哪來的五十州可收，盛世就該出個大盜，纔有意思嘛。”

    隨後，二狗帶著兩人鑽進了一處密林，裡面有的枝葉較為尖銳，稍不注意就會刮傷。甜妮一直小心翼翼地走著，望著前方還有一大段未知的路，忽然哭起來。黑小子轉頭過來，說道：“讓你不要跟著我嘛，女人真是麻煩。想要好吃的，就要經得起折騰，下次你別來了，我摘給你吃吧，真是的。來，我護著你，我皮厚，不怕刮。別哭了。”甜妮點點頭，小心地由他牽著，走過這處密林。少年心中想道：這臭小子，也太會哄女孩子了吧。

    過了密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的黑紅色暴露在眼前。多汁的桑葚在樹上開得招搖，少年的個子夠高，直接摘下一把，拿起一顆正要往嘴裏塞，卻被二狗子喝住：“喂，三貓，你不怕死啊，這東西可是被毒蛇舔過的。”少年問道：“那應該怎麼吃？”

    黑小子接過來，直接對著手上的桑葚哈了幾口氣，然後吞了進去，說道：“嗯，這樣它的毒就解了。”少年聽了只想笑，自己怎麼說也是熟讀醫術，哪裏有這麼荒誕的解毒方法，不過爲了讓他放心，也學著他的樣子，哈了幾口氣，隨後一吞。就這樣，三人一路摘一路吃，不少的桑葚遭了他們的毒手。

    三人一起靠在樹下，黑小子又是站起來，忍不住豪言一番：“你們跟著我，將來這片山口都會是二狗幫的，什麼狗屁‘清風寨’，都會被我踩平。”少年問道：“清風寨？你們這可是匪禍？”甜妮道：“哪裏沒有，我二叔三叔就是被他們殺死的，他們每年年前來一次，秋收來一次，搶錢搶糧，還要殺人呢。”少年問道：“那你們怎麼不跑呢？離開這裏。”

    甜妮道：“夫子說了，如今哪裏都有匪禍，我們到哪裏都是一樣，不過這清風寨還算好的了，一年只來兩次，他們本來一個月來一次的，只不過這村長出麵去講情，才答應年前和秋收來的，到時候我們把錢和糧食準備好就行，村長真是個好人。”黑小子撇過頭去，不屑地說了一句：“好個屁，你一個小孩家，哪裏知道其中的利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