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參個柴米油鹽禪
二人在地牢裡困了多天,又常常受肚飢之苦,所以這些天來,體力實在貧乏得緊。慈空寺在安廣境內的九陀山上,若是以常人的標準算來,從此處出發約是半個月的腳程。然而他們出發已有一旬的時間,行程卻是一半未達。
好在這深山密林裡藥草不缺,張之芥依著那日盜來的解藥按圖索驥,身上所中的“春絲盡”早已化解乾淨,所以趕路時間長短倒也不影響什麼。
正是三伏時節,道上的黃土發出陣陣熱氣,炙烤著在上面的行人。二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在路上走著,由於許久不進茶水,顯得異常憔悴。又行了數裡地,卻是發現不遠處正有一面繡著“茶”字的簾旌飄動著,在這等偏僻之地能見到茶肆,實在令人驚喜,二人趕忙加快了腳步。
不待久時,二人已坐在椅上,張之芥喝了一聲:“店家,要一壺解渴的粗茶,碗要大的。”那店家應了一聲,不一會兒端著個盤子過來,上面放著一壺茶,以及兩個瓷碗,看起來比鄰桌的都要大上幾分。多淨和尚施了個禮,隨後連喝下幾碗,不一會兒,茶壺便見底了,流出些青草渣子來,這茶原來不過是路邊的野草所泡,實在粗淡得緊,不過對於奔波在外的人來說,這實是解渴的最好佳品,比那些美酒不知好上多少。二人很快又叫了一壺,不過這樣光喝茶可沒什麼意思,於是又從店家那拿了些自制的“藤餅”,以當充飢之用,二人這才慢慢地品起這粗茶來。
張之芥邊喝著茶,邊環顧起四周來。開在野外的茶肆沒有城裏那麼多規矩,靠著天地吃飯的行當,自由得很。別看這茶肆店面雖小,卻在此處設了八張桌子,都趕得上那大名城裏的客棧了。此時,算上他兩人,五張桌子已都坐了人。有兩張是滿席,看打扮應該是過路的商賈。有一桌則坐了三人,清一色的玄黑袍子遮住全身,只露出眼睛,看起來詭異得很。餘下的一桌則是一個單臂的刀客,他把斗笠壓得很低,似乎不願意讓人知道他的身份,不過那刀鞘卻是華美異常,想來裡面定是裝著一口寶刀。
三人嘀咕一陣,隨後走到那刀客面前,其中一人開口說道:“朋友,你這刀不錯,可否借我們看看?”刀客也不抬頭,用冰冷的語氣說道:“我這刀想看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人將貪婪的目光收回了些,問道:“什麼代價?”刀客並不答話,只伸出了三根手指頭。先前問話的黑袍漢子喜出望外,從袋子裡拿出一錠銀子,放到桌上,然後就要伸手去取刀。
剛一伸手,就被刀客按住,然後他冷笑道:“你搞錯了,是三個人頭。”此話一出,那漢子倍感羞辱,喊了一聲:“你找死!”以後,抽出腰間的九節鞭就要去打他,卻被那刀客搶先一掌,拍了出去。
刀客仰天大笑三聲,說道:“想我陸安程二十歲成名於江湖,消失不多十年,竟然已經沒人認識我了。今日來到這蕞爾小國,竟會被一夥後生找上門來,我這‘逐風客’的名頭,到底還是太小啊。”
說完,他剛想拿起手邊的寶刀,卻又搖了搖頭,兀自說道:“也罷,殺雞羊焉用宰牛刀,後生,你們一起上吧。”
三人也不是什麼俠義之輩,聽他這麼一講,各自互相看了看,隨後拿起手中的長鞭衝了上去,陸安程的表情依舊自若,將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後飛出三支筷子。那細小的筷子竟有一股破空之聲,不禁令人感嘆出手之快。陸安程也不轉頭看他們,又自顧自地品著剩下的半杯茶飲。彼時,三人應聲而倒,在地上沒了動靜。張之芥瞧著地上躺著的三人,對於他們的生死心中已大致有了定數,從那刀客方纔出手的內勁看來,決計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人。
而多淨和尚則沒瞧出什麼門道來,對著張之芥說道:“家師曾說那鏡湖老人是天下第一點穴奇人,一手隔空點穴令人防不勝防,彼時我閱歷尚淺,並不相信。沒想到今日一見,才知師父所言非虛,你看那三人,想來是被點了什麼阻滯氣血的大穴。”張之芥知他武功低微,不想與他爭辯,只是點了點頭。
陸安程已喝完手中的茶,隨後他喊了一句:“店家,我的茶錢地上的三位付了。”一言甫畢,他便背起寶刀,用極快的輕功飛了出去,至始至終沒有看那三人一眼。店家走過來,狐疑地朝三人看去,心中有一股子不好的預感。可是畢竟人為財死,這走了的茶錢他可不能吃虧啊,於是他又走上來,在發現地上沒有血跡之後,大著膽子朝那地上其中一人的腰間摸去,很快一個錢袋就被取了出來。店家拿了其中一部分,然後笑嘻嘻地說道:“三位好漢,你們的錢也請一併付了吧,我們這小本生意也是不容易啊。”
說完,然後他將錢袋子往回塞,卻是又懷疑起來,這三人雖然仰面躺著,卻不見一點血,怎麼好像沒有一絲活人的動靜。店家試探性地搖了搖那人,卻沒有一點回應,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於是他索性將那人翻了過來。當看到他的眼睛時,店家不由得驚懼起來,因為這人的眼睛瞪得老大,卻像死人一般,眼睛無一點靈氣。可是他全身並不見什麼致命傷痕,只是一根筷子插在身上罷了。
多淨和尚朝他說了一句:“店家,你莫怕,他不過是被點了穴罷了,把那筷子拔下來就可以恢復他的氣血了。”店家當然不懂什麼是點穴,只是此時心中沒了主意,只得依言照做。他試著將那筷子往外拔,卻是發現有些阻礙,於是他又稍稍用力,“噗呲”一聲,筷子應聲而出,伴之出來的,是如注的血流。那店家此時已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呆住了,鄰桌的商旅見狀,早已跑沒影了。那店家過了好一會兒,才喊了一句:“殺人啦!”多淨和尚只是在一旁念着“罪過罪過。”
那店家艱難地爬起身,坐在一旁喝了幾口茶之後,才漸漸平息了心中的恐懼。見到不遠處有個和尚,急忙求他出手超度亡靈,多淨和尚哪裏會這些,只得連連擺手。最終在店家的再三懇求之下,只得唸了一段地藏經。事後,那店家將餘出的茶錢給了多淨和尚,一開始多淨和尚還不肯,後來在張之芥的勸說之下,才勉強同意下來。
又走一段時間,到了一處林子,多淨和尚忽然停下來大聲呼喊:“鶴久,鶴久。”不一會兒,從林子中鑽出一個小道士,說道:“好啦好啦,別催了,你也忒慢了,我在此處等了你很久了。”
“這位是?”張之芥問道。“哦,他叫鶴久,當初是我的一位師弟,後來有一年隨師祖到武陵山做客,被選中當了武陵山老神仙的弟子。”多淨和尚剛說完,鶴久就罵道:“呸!我是被騙的,當初要不是那可惡的多智,我也不會闖入那老頭的修行之地,哎,這一次去,我非得找他算賬去。”張之芥對於多淨和尚結交的道士朋友十分好奇,不過倒也沒有多問,兩人打過招呼,繼續趕路。
三人又行了一旬時間,終於纔到了九陀山腳。這一路上,時見有人亡斃,多淨和尚忍不住問起張之芥來:“張施主,你說人為什麼這麼容易生仇怨,卻不容易結情義,你看我二人這些日來,道途中有多少人,只因爲爭了一句口舌便丟了性命。”
張之芥想了想,說道:“大師,我是個粗人,不懂太多的佛偈。但我卻覺得鬥狠是人的天性,你看那些剛出生的嬰孩就知道護食,爲了一口奶,不惜可以與兄弟相爭。
戾氣是與生俱來的,再大些了,人就會想更多的東西,就要與更多人相爭,這就導致世人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了。不過要我說,這才熱鬧呢,你看若是這世間上個個都是佛陀,少了那些菜米油鹽劍酒茶,那得多無趣啊,你說是吧?”
多淨和尚聽了,又是問道:“張施主很喜歡過刀光劍影的生活?”張之芥搖頭,又點頭道:“以前我覺得吧,這些快意恩仇的俠客只會出現在我的夢裏還有大名的比武臺上,後來我才知道,江湖其實一直都在每個人的身邊,我是個無法脫世的俗人,與其戰戰兢兢,惶惶不得終日,倒不如安安心心,悠哉地融入這江湖呢。”
多淨和尚此時勸道:“施主若是苦惱,大可來我釋家門,做個修心的僧眾,不就可以了卻這些俗事了嗎?”張之芥搖搖頭,道:“讓我做個和尚啊?那可不行。我爹泉下有知,肯定會氣活過來,怪我沒有給我老張家延續血脈的。再說了,這紅塵不也可以作為道場嗎?想當年佛祖不也是在紅塵中悟道的嗎?何以如今佛只住釋家門了?”
多淨和尚笑了兩聲,給他施了一禮,說道:“小僧自愧不如,施主高境界!”
說起九陀山的由來,還是四十年前。想當年這慈空寺的九名僧眾為大蜀抗擊北辰軍有功,陸太公一高興,便賜了此名。
隨後兩人開始登山,九陀山高二百丈有餘,行走起來,卻又不會有多少勞累。只因此處不愧是靈山歸處,行走在山間,心情不覺欣然舒暢,比登那些險峰奇峰不知要妙上多少倍。山間的飛瀑也似乎有了佛性,每一次流動都似有靈氣迸射而出。偶然還有從灌木叢中被驚起的飛鳥,直直地往山頭飛去,想來是聽僧人講經去了。
綠草森森,間有蟲鳴。白雲渺渺,一派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