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夏的屍體，埋葬在歸雲山之巔。

    在那裏，可以看見萬里河山以及他心心念唸的歸雲宮上下。

    歸雲宮被夏瓊整修了一遍，路上再無陷阱和害人的玩意兒。行人來訪，只要通報，都可以入歸雲宮。

    歸雲山上，修長身影，立於山之巔。

    孤墳，孤人。

    墳前擺了酒宴，滿桌的陳年好酒。

    夏瓊拎起酒罈開了口，一飲而下。自己飲一罈，就倒一罈給故人。若是愛酒之人瞧見了，定要罵他暴斂天物。

    借酒消愁，幾壇酒入肚，酒力上腦，卻沒立即醉過去。似乎沒了那毒物，連酒力都高了不少呢。

    醉意還是有的，看那雙微醺的眼睛就知道。

    片刻後，不再理會那不說話的墳。夏瓊就地坐下，對著京都的方向，默默痛飲。

    那裏有他記掛著的人。

    可他現在不能回去。

    罷了，若是故人已是過去，一切都作罷了。羅昀確實不再記得他了，他又何必急著回去叨擾。

    說好的要放手呢。莫不是剛撿了條命回來，就又要胡亂爲所欲爲了。他有什麼資格，去斷送了羅昀好不容易甩掉的--自己這顆災星，而得來的悠閒自在。

    和他在一處，不過平添煩惱，平添悲劇。不如放那人一放，允他找到更好的人。

    歸雲宮裏的凝脂姑娘健步走來，在夏瓊身側三尺遠處頓住。

    “公子，已按您的吩咐，將信件送到四國國主手中了。”凝脂抱拳行禮，對夏瓊道。

    夏瓊沒抬頭看她，毫不上心的答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公子。”凝脂聽令離去。

    這偌大的山巔，只剩他和鬱夏。

    不，只剩他了。

    “我再陪你三年怎麼樣？”夏瓊扭頭對著鬱夏的墓碑道，還苦澀的笑了一笑。

    話罷，又將黃湯灌肚。

    夏瓊嘆息：“再過三年，也就轉眼間，都快三十了。”

    三年後，就二十八了。命短些的，大半輩子都過去了。

    夏瓊似乎，命夠硬也夠長的，只是他這條命過於克親友了。

    也不知道羅昀是否已經同另一個人情深意重了。

    二十八歲再回京都的他，見到的，會是怎樣的羅昀呢？不敢想象。

    或許，是要像他現如今灌酒一樣灌一肚子醋吧？可又不能明麵裡生他的氣。明明是他拋棄的人家，哪還有臉因為他另覓新歡而心生嫉妒。

    夏瓊苦笑一聲，對自己道：記得啊，羅昀不認識夏瓊了。

    酒罈落地，灑了一地的酒，一地的酒罈碎片。

    夏瓊的眼睛裏失了光芒。

    手裏突然沒了勁兒，他沒想丟下酒罈的，只是醉得拎不住了。

    為什麼又活過來了？

    為什麼要給羅昀下斷情蠱？

    夏瓊看著地上的碎片笑了笑。

    其實細想過來，這一切似乎又都沒什麼錯。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下來，所以下的斷情蠱。他不知道鬱夏爲了救他，連自己的性命都舍了，所以他出乎意料的復生了。

    夏瓊仰面臥倒在地，看著藍天白雲，愁也不是，樂也不是。

    大秦京都。

    “我不生了！啊啊--”慄舞月的聲音自產房內傳來，聽得季平一陣陣的頭皮發麻。

    羅昀被季平抓進安王府，過來陪他在院子裡等，等的是焦急難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無地可走。

    羅昀倒著茶喝，一臉平淡，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舉手投足間，又帶著淡淡的疏離感，遊離在外，冰冷入骨。

    季平斜下眼去看了看羅昀，而後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問：“子皓，你這是過來陪我的，還是過來尋仇的？”

    “來陪哥哥你的啊。”羅昀手裏的茶杯已經端到了嘴邊，聽季平問他話，便停下飲茶。先答了他的問題，纔將茶飲下。

    季平滿臉質疑的看著他，道：“我看你比較像來尋仇的。”

    如今在京都裡，也沒什麼熟人了。季平從未想過，最後能當他一輩子好友的人，居然是曾經膈應過的羅昀。

    羅昀恢復了從前那骨子的冷淡，性子卻不像以前一般難處了，人倒是變得和善易親近了許多。只不過相處一年下來，還是難以化解二人之間無法跨越的一道鴻溝。

    總覺得哪裏，還透著陌生感。

    不過羅昀待他的態度，比其他人已經好太多了。想起羅昀前幾日在朝堂上給一名老臣的冷臉，想想都覺得瘮得慌。

    可能這世上，能徹底讓羅昀區別對待的，許就只有夏瓊一人了。

    夏瓊不在了，他心底的溫柔和真心，應該被那個自己都忘記了的自己，給掩埋了。

    “我與齊一哥哥無仇，不尋。”羅昀一本正經的道。

    季平臉皮一抽，此情此景，只叫他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