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宿敵
“誒呦呦,你們都是大小姐,高等血統,就我是不知道哪個山溝溝撿來的野孩子。”純笑嘻嘻跑上來,長胳膊往下一搭,勾著艾妮的脖子把她拽開,調停了這會兒短暫的尷尬。
卿勉強擺出笑臉:“瘟疫以後哪還有高等不高等呢,大家都是難民。”
冀輕咳一聲提醒了她們。
“輪到我了?”那個大眼睛的男孩跟冀確認著,等到冀衝他點頭他才理了理袖口站出來,“呃……我可以證明川族姓氏不都是和水有關,我叫吉爾次也……嗯一聽就知道我還有個老哥叫元也的是吧,沒準我還有個弟弟叫再也,不,再也沒有。我沒什麼好溯源的,混血血統一般般,比不得你們,叫我次也就行。”
冀瞅著他的眼神有點恨鐵不成鋼。
“怎麼了嘛。”次也語氣怪委屈。
冀接過他的自我介紹,態度還是溫溫的,特意注視著卿說:“別小看次也了,他是全境首屈一指的科技天才,現在隸屬於軍區,負責研發軍備。還參與過‘脊椎’內部系統的維護,要是沒有他,我們就要時刻小心被‘脊椎’吃掉了。”
“那倒是……”次也臉上剛有點得意的樣子又馬上收斂,“你……你可別刻意抬舉我啊,血統決定一切我懂的。”
冀莞爾。
紫色頭髮的少女走來,卿站起身迎著她,“我叫溫娜爾。”她只是簡單地說了一下就沒有後文了。卿隱隱看到她口中的兩顆犬牙,即便頗有肉感的嘴唇在前面擋著,還是能使人注意到牙齒的尖。冀站在紫頭髮少女身邊給出眼神,好像要引導溫娜爾再多說一點,但溫娜爾衝他搖頭,冀也就作罷。
“沒事,以後熟悉就好了。”冀安慰溫娜爾道。
卿很想讀一讀他們在想什麼,但純馬上又過來調走她的注意:“來來,最後來看看我們的‘小呆呆’。”
卿隨著她的指引,來到最後那個沒有吱聲的人身邊。這個男人還是在低垂著頭,交叉著雙腿像個摺疊椅子。那四肢真的是又細又長,可是不像純那樣的勻稱,而是一種病態的乾瘦。他一頭軟趴趴貼著頭皮生長的灰色短髮,和斯科特的髮色是一樣的。
次也見她們過來,便站到那個人身邊,對卿介紹道:“這位是斯科利,‘脊椎’和央京共同開發的第二代半機械人,斯科特導士是第一代半機械人,你是知道的吧?”
卿用眼神告訴他自己並不知道。
次也伏在那個灰頭髮少年耳畔低低說了些什麼,對方抬起頭,驀地站了起來。這一站可要命了,卿只覺得頭一暈,沒成想眼前突然冒出這麼大個的人,足足比斯科特還高出不止一個頭。這連成年人都望塵莫及的身高,不知道他剛纔怎麼折成正常大小的。
卿出於禮貌而剋制著向後退的強烈慾望,仰頭看著這個叫做斯科利的……男人?但是他的臉盤圓圓的,還有點孩子氣。那短短粗粗卻蹙得快成一坨的眉毛又可憐又可笑,眼角是溫順地下垂著,也是斯科特一樣灰色的眼睛。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和任何人對視,而是不知道看著什麼角落處,神情木訥。
“嗨。”卿跟他打了個招呼,不介意他回不迴應。沒想到斯科利忽然對她攤開蒲扇似的手掌,他掌心裏出現了一個微縮版的冰宮模型,雕工之精細令卿驚訝。
“科利還給你帶了禮物。”次也聳聳肩,“他都沒給我帶過禮物。”
“謝謝你……”卿把那個模型收下了,她原本以為材質是水晶的,但是端在手裏卻發現重量和溫度都不一樣。她又回頭去看冀,那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到很遠的位置去了,而且在神神秘秘地看著別處,但是別處,似乎也沒什麼東西。
“大家都很特別啊。”卿感慨著。
“汝一定聽說過這裏都是怪物。”零站起來拍拍膝蓋。
“我只聽說過他是。”卿指指冀。
純瞟了冀一眼,表情很是發愁:“你們的關係真的很好了是吧。”
冀麵露無辜,“這之間似乎沒有必然關聯。”他說著回到他們中來,卿感到斯科利又退到了遠處。
零鬆口氣:“也好,不然吾不知汝忽然見了吾也在這裏,要怎麼想。”
卿大步遛到她跟前:“那麼我來這裏陪你了,你怎麼想呀?”
零給她擺正頭罩上歪了的水晶吊墜:“汝早就該來的。”
卿抱住她蹭蹭。
冀看到他們還算融洽,欣慰的表情掩蓋掉了心不在焉的真實心境,黑眸又一次眯起來,“卿,你現在明白了嗎?即便你不是主動來到這裏,遲早有一天,你還是會加入我們。”他幽幽地講道。
卿還是把臉貼在零胸前不動,半闔著一雙紅瞳瞥向他。
“現在你見到的我們,就是大部分‘第二代基因庫’的成員了。”冀的聲調壓得很低,在空庭突然的寂靜中產生出詭異的迴響,“‘基因庫’的建立,是爲了給三年前那場瘟疫找到對策。集中整個脈原最獨特稀有的活體血種,這也許會是拯救勢人於滅亡旋渦的唯一手段。”
他停了停,眉眼中閃過一絲寞落的神色:“但目前為止,我們還都是一群被束之高閣的‘閒人’罷了。”
“失陪。”冀說著,背向他們走開。
卿馬上要跟著他,厚嘴唇的溫娜爾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將她硬是拽了回來,卿驚異她居然那麼有勁。
“每次他說失陪的時候,”溫娜爾稍稍擋起了自己的嘴唇,“你最好都不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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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來者攔住了去路,簡單評估了一下迎面對峙和轉身下樓之間的風險,似乎沒什麼差別,他於是決定站在樓梯口自認倒黴。
散落在眼前的碎髮將他深邃的眼眶模糊成兩個黑色的大窟窿,銳利的高鼻樑分割開這些碎髮絲,直指對面那個黑髮黑瞳的怪物。
這就算硬著頭皮槓上了。
冀像一個漂浮在黑暗中專門捉弄別人的幽靈,見到對方這個相當自尊的舉動,內心的讚許不由得喜形於色。
“業沙漫。”冀叫著對方青年的名字。
“澤爾冀。”對方迴應。
他們相視沉默。
輪廓極深的青年瞪著一雙狹長的眼,試圖用尖銳的目光將冀逼退。那臉色陰沉冷漠,和他鋒利的五官倒是匹配。一頭連鬢角雜毛都長得垂在鎖骨上的褐發凌亂不堪,好像從來都不曾打理過,加上粗糙的髮質簡直像個荊棘叢。他始終含著胸,高挑的身形微躬如一匹炸毛的野獸,擺著副儘管頹靡卻仍極不好惹的架勢,渾身散發出一股他的年紀不該有的濃重戾氣。
“你以為拉攏那個巫族女孩就能讓你逃走嗎?”他忽然冷冷道。
“我何必那麼做?她也沒辦法在‘脊椎’中使出異能的對吧。”冀反駁。
“但是你會覺得咒術也未必。”對方低沉的聲線揭穿著。
冀顧左右而言他:“……我以為你會和刀鋒在一塊兒。”
“別以為他不在你就能威脅到我。”業擰緊眉心,“你最好收斂點,再露出要逃離‘脊椎’的苗頭,懲罰也許就不止關個禁閉了。”
“真希望我們能坦誠一些。”冀眯眼。
“我們從來沒坦誠過,以後也不需要。”業一口回絕。
冀挑眉緩解著尷尬,面色不改:“為什麼這麼介意我想不想離開?你還從沒見過我付出實際行動。”
“呵,我可太清楚你在想什麼了。”業對他繞的這點彎子嗤之以鼻,“監督你的傾向防患於未然,這就是我的職責。”
“說白了你只是個打小報告的人。”冀也開始了反擊。
“那你就是個置脈原危亡於不顧的懦夫。”對方說得比他還有理。
“有必要說得那麼嚴重嗎,也許將來的‘源流’會是你也不一定吧?”冀故作輕鬆地笑著踱步。
“你比我要清楚這一點。”業打消了他無休止的迴避。
“……”冀停步不語。
業眨眼緩解了一下久瞪帶來的眼睛痠痛。
“我夠坦誠了嗎?”他說著看到冀也把眼神迴避開了。
“嗯。”冀很輕地給著答話,身體背對向他,看起來準備離開。業自然沒興趣幹站下去,抬步也準備走。
“哎,”突然冀腳步一頓,轉回來:“你小子給我等等。”
業瞬間察覺到不詳:“澤爾冀?”
冀的臉龐上綻放出一個詭異誇張的笑容,他一副好笑到上不來氣的樣子,一邊伸著一根手指頭在空中比劃,“不不不等等,什麼坦誠?我一點也感覺不出來,”他伴上一個聳肩的動作,抬腳朝業沙漫走來,“你總是這麼躲躲閃閃逼逼叨的煩死人了,再給我說明白點,到底我更清楚什麼,啊?”
“澤爾冀,你最好冷靜一下。”業意識到他不對勁,但沒躲開。
“我很冷靜,只是你不冷靜了。”冀的語調迅速地起伏,他刻意擠弄著漂亮的五官,還把手按在胸口做出心痛的模樣,“哦哦哦可憐的業沙漫,你怕我,明顯得我都不用仔細探知就能嗅到你那撲面而來的膽怯。”
“夠了。”業竭力保持著語氣的平穩。
“嘖,還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我該說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呢?還是你真長了出息想嘗試一下我的報復。”冀逼到他近旁,幾乎鼻尖碰鼻尖的和他對視,那黑洞似的眼睛裏分明釋放出囂張的氣焰,“你說得對——刀鋒不在這裏,我可以肆無忌憚。”
業覷著他。
冀的指尖狠狠戳在他胸口:“我再問你一次,到底我該更清楚什、麼?”
“你清楚張師士為什麼要留你在身邊。”業咬牙。
冀突然大笑著退開,他霎時消失了,白色的身影在走廊的各個地方飛快地閃爍,他時而出現時而消失時而再出現。張狂的笑聲衝擊著業的鼓膜,他抓不住那個影子,彷彿無處可退。業察覺到不能再待下去,可腳還沒離地,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已驀然出現在身後,一時間笑聲戛然而止,四周靜得可怖。
背後有隻手向前一送,將業從樓梯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