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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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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棄人

    “導士!”

    “導士您等等!”

    斯科特停步,無奈地看著跟在身後叫喚的小丫頭:“卿,有什麼事可以等我從張師士那回來再說嗎?”

    卿剛想撲過去卻迎面碰上了他眼裏的拒絕,卿想起叮囑,束手拘謹地拉開距離,“我只問一件事,”她語速很快,“導士您是可以治療所有的病嗎?您可以治我的病嗎?如果不治療我會死掉的!”

    她咬著紅紅的唇,等著斯科特給出解答。但是對方只是沉默,灰色的眼睛裏充滿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既不是可以,也不是不可以,比愛莫能助還要難以啟齒。

    “卿。”斯科特感覺自己一口氣要噎得上不來,“那不是傷病。”

    淚水在那雙紅眼睛裏打轉。

    卿努力仰著頭,和斯科特一高一矮地面對面緘默。

    “打擾導士了。”她忽然退了一步,轉身跑出走廊。

    -

    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

    “到底爲了什麼?明明知道的……為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

    卿閉緊眼睛,淚水依舊漣漣地溢出來,順著臉頰一注一注滑落。她抱著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無法剋制住顫抖和抽泣,強風抽著被淚水濡溼的面板,抽得絲絲髮痛。卿哭得暈暈的,幾乎忘了自己因為什麼而這麼難過。

    天頂上的風大得她剛走上來時簡直要被吹走,“脊椎”的風夾帶著一股潮氣,儘管早已熟悉千絕港那鑽心刺骨的寒冷,卿還是難以適應這裏逐漸滲透進面板的溼涼。她的腳下慢慢綻開出冰花,將她的全身包在這些透明結晶的裝飾中——原本只是試試,沒想到真的能在室外稍稍擺脫“脊椎”的勢能壓制,表現出異能的形態來——只有這個時候她感覺不到冷。“深寒”像是把她從一種正常的體感轉移到了對低溫無感的狀態中,將她帶回千絕港冰原:天際的輝光、父親的背影、鏡子中的自己,眼前浮現出從宮殿追出來向自己揮出了“深寒”的父親,繼而是和父親同時使出“深寒”對抗的帕弗裡。卿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這種異能的力量,冰雪遍佈周身,彷彿回憶中父親溫柔的擁抱。她停止哭泣,放眼望著四周高高低低的黑石尖塔,只有這一柱上飄著雪花。

    “哎喲我日,噝——哈好冷啊這上頭!”

    是個從沒聽過的少年的聲音。發現有人來了,天頂上躲也躲不掉,卿只好趕忙抱緊膝蓋把哭脹的臉藏起,立馬停止使用“深寒”,在原地窩著不吭氣。

    過了好一會兒居然沒動靜,卿剛以為對方回去了。突然身邊有人拿胳膊肘懟了懟她,嚇得她一哆嗦,卿又不想他發現自己被嚇了一哆嗦,埋頭強忍著緊張,都沒意識到自己腳尖緊繃繃地勾了起來。

    “嘿,你不就那新來的小女巫?”對方語氣拽拽的,仍把胳膊肘向她碰,說半句碰一下,“誒誒誒,我這還沒來得及欺負你,你咋還哭上了。”

    卿往遠了挪。

    “你誰?”她一肚子煩躁。

    “老子……呸,我叫喬瑟夫•金。”對方居然還跟著蹭了過來,卿感覺他把手搭在了自己肩頭,瞬間襲上身體的溫暖驚得她差點就抬起頭來,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冰正迅速化掉。

    “我現在不想見人。”卿好容易感覺到自己腳還繃著,急忙試著放鬆。

    “可是我是來找你麻煩的,拜託您給賞個臉。”

    “找麻煩?”卿突然覺得好笑。

    “你這樣我也不好意思雪上加霜啊,對吧,哎你自己把霜加上了,那我就給你解個凍得了。”對方鬆了手,聽動靜是站起來走到了她迎面,“解開咱倆也好扯扯明白,老子特麼一肚子火兒憋好幾天了。都說不能乘人之危,又說不能倚強凌弱,你在這兒待得挺好,應該不算乘人之危。今天我又算見識了,你特麼哪兒弱呀,來來來來,打一架!”

    卿被他煩得不行,索性豁出去,手裏聚了個雪塊起身就要打他:“你給我走……”

    “……開。”她雪塊還沒出手,就看見對方掌中噴吐著絢爛的火舌,像一片盛開的紅梅。滿腦袋硬翹著的赤紅色捲髮,好似頂了一頭張牙舞爪的火苗,在黑白交雜的背景下更是出挑顯眼。要是隻有這頭紅紅的頭毛,也還不至於讓人感受到他時刻都要炸掉的性子,稜角端正的臉盤上還散落著星星點點的淡雀斑,隨著這會兒脾氣上來,也格外清晰了。

    火光映照著少年的臉龐,一雙寶石似碧綠的眼睛光芒閃爍,眼看卿放鬆了攻擊,他也把火團一收,沒成想卿迅速出手把雪球拍在了他臉上。

    “我擦你居然偷襲……哎喲我擦啊啊啊!!”少年嚷著,一個沒踩穩坐在地上摔得直叫。

    卿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傢伙,心想他長得怪好看,怎麼講話這麼難聽。

    “喂。”紅毛綠眼睛的少年把臉上的雪抹了去,叫她。

    卿馬上又躲遠了點。

    “喂!”喬瑟夫又叫了一聲,咧著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小丫頭,看在你這麼漂亮的份上,老子放過你啦。”

    -

    “你是不是……給他下降頭了?”

    卿一副嫌棄的表情衝着喬瑟夫。他臉上的雀斑這會兒淡下去了,面板看起來很白。

    “你們巫族不就是特別多奇奇怪怪的法術嗎?你肯定會下降頭,不然冀怎麼天天神神秘秘地一個人到處溜達著找你。”喬瑟夫一邊嘟嘟囔囔的,一邊在手裏翻著火花。

    “纔沒有下降頭。”卿白目,思考著降頭術倒是也可以學一學,“他不陪你,跟我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發了。”喬瑟夫突然語氣憤憤,“那是老子的人,你一來,他沒影兒了,我不找你找誰?”

    “澤爾冀是女孩子嗎?”卿抓錯重點。

    她沒想到喬瑟夫也跟著一愣,“嗯……說起來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話鋒一轉,“但這不是很重要吧?誒你到底有沒有頭髮?”

    卿預感不對,捂緊自己的頭罩躲到離他遠遠的地方去站著。

    天頂有了喬瑟夫的異能變得溫暖起來,這個會使用火焰的少年對異能有著極佳的控制力,他這會兒正一邊聊天,一邊手不閒著地在空中打出一連串骷髏形狀的火團。

    “既然你是‘棄人’,”卿好奇道,“你怎麼會在脈原?數百年前‘棄原’和脈原之間就存在空間隔離了,必須穿過海國再進行空間跳轉才能溝通。而且兩境之間關係一直很緊張,脈原是長期禁止棄人入境的。”

    “我後臺關係比較硬。”喬瑟夫說得她一愣,但偏又不好好解釋清楚。

    “那……你怎麼會有異能的?”卿拄著下巴欣賞那些任意變幻的火苗,“何止是異能,你甚至應該呼吸不了勢質吧?”

    喬瑟夫想了想,綠寶石似的眼睛斜睨著她的方向。

    “可能因為我是‘煉血種’唄。”他舔著牙齒,“我媽是煉血種,我也是。”

    “別騙人了,‘煉血’和整容一樣是不遺傳的。”卿輕笑。

    “我纔沒騙你,‘棄人’的遺傳能力就是比你們勢人強。”喬瑟夫說著衝她打了個響指,“我聽你滿口‘棄人’、‘棄人’的,優越感挺強的是吧?聽說你還住在千絕港,那地方是‘遠洋之戰’的古戰場對吧。”

    卿搖搖頭又點點頭。

    “三族之戰的時候勢人還被叫‘異種’呢,現在老祖宗倒變成你們嘴裏的‘異種’了,都是人類同根生,最不該叫異類的就是勢人和‘泉下人’。‘棄原’是你們的說法,但在那邊我們叫做‘泉下之國’,是‘寄身黃泉之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思。”喬瑟夫這時候倒很有解釋的耐心了,“而你們說我們是被自然選擇淘汰的人,也就是‘被拋棄了的人’,把我們叫得跟垃圾桶裏的垃圾一樣。”

    卿遠遠盯著他那雙亮亮的綠眼睛。

    “遠洋之戰裡面你們根本就沒有贏。”喬瑟夫神情嚴肅,“氣候變化和自然災害,對不對?你們也知道是氣候殺死了前人類。所以雖然確實這是自然淘汰,但不是勢人的功勞。前人類不得不空間跳躍換個地方呆,不是爲了躲你們,而是躲這個自然。”

    “但是是勢人的領袖把海底地殼撕裂,把陸地合併成今天的完美大陸的,所以這場氣候鉅變也是勢人導致的,前人類還是失敗了。”卿反駁了他。

    “那不是重點。”喬瑟夫搖搖手指。

    “我永遠也找不到重點。”卿託臉。

    喬瑟夫饒有意味地看著她:“嗯那也算是吧,不過是‘自然’啊,重點是,你們以為自己連地殼都能隨心所欲地擺弄,結果呢,還不是逃不過幾百年就要滅亡的命運,那場瘟疫以後,你看看今天勢人的樣子,難道不也是被自然選擇淘汰的‘棄人’嗎。”

    “……”卿張開口的一瞬卻收了聲。

    喬瑟夫伸展著兩條長腿,坐得像個鏟子,仍舊是那副不服不忿吊兒郎當的眼神看著卿。

    “對了,你為什麼來這兒?我們好些人都是經歷了大變故纔來的。”他說到這也絲毫不收斂放肆的神態和語氣,“什麼迫害啦、地震啦、瘟疫啦、父母雙亡啦……你因為啥?”

    卿想不通那算不算變故。

    “我爹爹瘋了。”她說。

    “哦,那確實是個大事。”喬瑟夫同情地看著她,“我聽說你們巫族有個詛咒什麼的,還以為是這個呢。”

    卿扭過身去,甩給他一個迴避的背影。

    喬瑟夫怔怔瞅了她一會兒,忽然“啊”地慌叫一聲從地上蹦起身,“啊喂!我錯了,不說了好嘛,你不要哭啊。”他匆匆道,抓著一頭亂糟糟的紅毛向卿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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