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小圈子
卿在某方面和源姨有點像,冀這樣說。要不是他提這個醒,零幾乎要忽略了自己和卿有著這樣一層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親緣關係。也許是因為家境差距太大,她曾經去冰宮的時候並沒有走親戚串門的感覺。後來一連幾年沒有聯絡,加之又瞭解了母親和舅舅之間不大愉快的過往,零對於這個表親便更加重了疏離感。或許是智力和經歷的特性,又有著不斷記錄與反省的習慣,零顯得過分早熟於同齡人。
初到“脊椎”的零沉浸在憂鬱之中,本就內向敏感的她對三位陌生長輩的關照無所適從,時刻感到無以為報而故意疏遠他們,張等人終究愛莫能助。她不喜歡純過度熱情的肢體接觸,也不願同缺乏學識的刀鋒和娜爾交流,更討厭那個出言不遜的小痞子喬瑟夫。在零看來,整個“脊椎”中,唯一能理解自己的就是同樣早熟的冀了。他的親近保持著讓零不會緊張的距離,但又能深深通曉她內心的思緒。因為他,零才走出了自己的懺悔室,走進藏書館。他們一起閱讀、研究、探討、思考,零將他視為知己。
或許也是受冀的影響,零漸漸覺得自己與周圍人的關係也柔和下來,連時常來打擾他們獨處的喬,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惡劣。不過零依舊討厭他的髒話,她不明白看起來氣質卓群教養極佳的澤爾冀,怎麼會受得了這個傢伙在旁邊滿口荒唐。但也許是攀比心作怪,零不信自己的教養和耐性會比對方差,所以冀能受得了的,自己也能受得了。
人在忍耐力上的彈性總是很大,這一忍就是四年,雖然——還不能習慣。
在業到來之前,零從未見過冀攻擊別人,但她極為敏感,僅僅憑藉在閱讀和研究中的狀態變化就察覺到了另一個人格的存在。那個人格在她面前老實得很,最多隻是語調變得傲慢,或在闡述觀點時變得很偏執,所以零甚至覺得那個傢伙博學多聞,並非別人看來那樣難以相處。業的出現扭轉了“脊椎”中的氛圍,曾經最受大家歡迎且在無形中領導著基因庫眾人的冀,突然之間對他人的生命安全產生了巨大的威脅。但即便如此,零也從沒有過疏遠他的想法。
“你不怕我嗎?”那時,即便已經被大多數人孤立的冀仍然不改溫柔的微笑。
“你不怕我嗎?”這句話零也對他說過。
那時她纔剛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沒日沒夜無端痛哭之際,冀出現了。從未有人理解零為什麼一直在懺悔,為什麼拒絕別人的幫助,為什麼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然而,他全都懂。
“我相信你。”她用冀當初對自己說的話迴應了冀。
她覺得是這份沒有條件的信任把冀、喬和自己聯結在一起的,朋友不僅僅在危難時互相舔舐傷口,也能夠在寒冷的長夜相擁取暖。零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淡地過下去,長幼之間、小圈子之間、每個人之間都保持著相應的平衡,也許在瘟疫結束之後,他們會像畢業了一樣各奔東西,互不相欠。
但是卿的出現把這種平衡打破了,她上來就做了太多零不曾想、想不通也絕對做不出的事情——她沒有任何顧忌地讓帕弗裡留在千絕港替她收拾爛攤子,沒大沒小地同張親近甚至不斷試探和冒犯,斯科特提醒她注意詛咒,她卻肆無忌憚地和滿“脊椎”的人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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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放肆了!”零用力一拍床墊,剛用髮膠固定好的頭髮突然炸起幾撮毛,嚇得卿和喬同時趴在床上,只有冀放下茶杯捂住嘴憋笑。
“汝怎麼會這麼不懂事!那是長輩呀!怎麼可以那樣沒輕沒重!汝應該對帕洛師士心懷愧疚,還有……”她仰脖喝一口茶水潤潤嗓子,“汝怎麼能擅自用和師士一樣的勢能壓制去試探師士?上次異能課汝太過分了,師士還沒同意汝使用讀心術,汝怎麼就擅自用起來了?汝到底知不知錯?汝剛纔說什麼?汝還在師士面前賣弄大/法陣,汝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居然眉飛色舞地向吾們炫耀師士說汝‘控不住的法陣不要用’,汝真的有用心懺悔嗎?汝那語氣根本就是炫耀師士對汝看重幾分!汝……”
喬趕緊爬過去捂她的嘴:“冷靜冷靜!小丫頭不就叫你給她指點一下怎麼顯得更有教養嗎?你怎麼激動成這樣……”
零無比難受地躲遠了他,還拿紙巾擦了擦嘴,即便喬根本沒來得及碰到她。
“我倒覺得零現在纔是真的放鬆了呀。”冀伸手給她順順毛。
“吾要從具體例子中指出她的弊病,她下次纔給吾長記性!”零這回是徹底放開了。
“我錯了!我知錯了!”卿滾到床下去,雙手合十舉在頭頂對零拜了拜。她用餘光瞟著冀,可對方的表情分明是看穿了她在某些方面決不會改。
他們怎麼就一團和氣地集中到了卿的房間裡來呢?卿設了這場“重歸於好之禮”本就是為送禮物:一本專門定製的零的個人作品集。
“現在紙質書的貴重,是因為電子閱讀太流行幾乎沒人成批出紙質書,典藏版本的發行量很有限,所以現在能夠出版的書都是限量精裝材料和設計都超級挑剔,一個限定書號可以炒到驚人的價格。”卿把厚厚的作品集交給她,“雖然我問了最低出版冊數也要二十冊,但是我花二十冊的價錢也可以單出一冊,所以這是世界上唯一一本珍品啦。我趁這幾天專門把你上傳到個人網站的作品好好看了一遍,專門買下了一個和你生日日期一樣的書號,還找了設計師手工製作封面喲~希望你能喜歡!”
“汝真是冤大頭,至少應該講講價吧?作品吾都在網上發表了,而且也基本都是學術論文,汝確定認真看了嗎?沒什麼必要出版啦,不過……謝謝汝的好意。”零嘴上說著沒必要,手卻不由自主地摸著書皮剋制內心的激動。母親早就答應過會給她安排出一次紀念版,但是始終都因為元/首府事務太忙而擱置,不想居然以這樣的方式收到了。
卿嘆氣:“其實……不瞞你說,我是又找專人做的收集和整理……你的論文太高深了……哦對!”她拉住零的手,“我還和師士商量了一下,要是你覺得還行,你可以自己做一次修訂,再版一次,存在藏書館裏!”
如此美意想不接受都難,零不禁感嘆有錢又有膽的人就是爲所欲爲。她想不通卿為什麼如此討好自己,難道只是爲了和好?但明明是她在上次衝突中受了傷,而長寧似乎也沒有什麼她需要的東西,零總覺得一定是有交換的,但送出禮物的卿比她還興奮。也就是那個時候,冀突然過來串門,說他也約好了“悄悄話”,三個人圍坐一圈泡了壺茶。緊接著喬也來叫門,申訴“小丫頭你又搶我的人,還一次搶倆。”說什麼都不肯走。於是卿作為主人,帶他們在新裝修好的房間裡參觀了一圈,邀請冀和喬留下看看給零的形象大改造。一夥人端著小茶盤來到裏間臥室,這便是如上情景的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