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猴沉默，良久之後，他抬起眼睛，道：“我媽是你葬的。”

    周連順愣在那裏，這讓他回憶起初見馬猴的場景。

    馬猴來自農村，家境貧苦，父親在其三歲的時候便因病去世，他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初中畢業輟學之後，就開始混社會給人做馬仔小弟，跟的大哥是個農村土流氓，除了每天混吃等死外幾乎沒什麼經濟收入，全靠勒索初高中混日子。

    那時的馬猴鼓搗個非主流髮型跟著自家土流氓大哥窮快活，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荒廢青春，常年口袋裏裝著一把彈簧刀來壯膽，狐假虎威的同時在整個鎮子裡是也是惡名昭著。

    他樂此不疲享受著欺壓弱小的成就感，那個年代的年輕人都以能混出個人樣讓人高看一眼為目標，但馬猴不同，他沒什麼遠大志向，只想混混僵僵的過一天是一天。

    直到一天，他在外面瀟灑了半個月之後，回到家中，才發現母親已死在自家那破舊瓦房屋內的土炕上，屍體都發了臭，他才傻了眼。

    他懊悔不已，想起母親含辛茹苦將自己拉扯大，卻是落得這個後果。

    他直直躺在母親屍體旁了兩天，不吃不喝，最終決定，一定要厚葬母親，盡最後一點孝道。

    農村對於死後出殯都講究一個排場，這是對一個死人最後的冥送。

    舉辦風風觀光的葬禮需要錢，他沒有錢，他的兜比屁股還要乾淨。

    他決定去找土流氓大哥，但土流氓大哥只給了他一個字。

    “滾。”

    他什麼話都沒說，掉頭就走，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尊嚴，這個滾字，也讓他看透一些事和一些人。

    爲了給母親舉行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他決定鋌而走險，以一種無本萬利的方式來賺錢。

    他決定去搶劫。

    他選擇來到青塘市，他知道市裏的人通常都比農村的人有錢，而且這些有錢人通常都膽子小的很，也許當自己的匕首亮出來的時候，這些人就會乖乖的把身上的錢全部拿出來，如果在加以威脅，他們爲了避免事後麻煩，絕不會選擇報警。

    但很可惜，他選錯了人。

    他第一次搶劫就遇到了犯罪祖宗周連順。

    那時的周連順已經跟隨李長壩販毒已混出了人樣，手裏有錢有人，有房有車，綽號西郊疤順，算是青塘市黑道出了名的狠角兒。

    當週連順走在回家的小道上，看到攔住自己去路的馬猴還有其手中的匕首時，他忽然笑了。從來都是他搶別人，還沒有人來搶過他，沒想到他也會有被人劫道的一天，這實在讓他覺得好笑。

    “搶劫啊？”周連順當時笑的很戲虐。

    “錢拿出來，不然宰了你。”馬猴畢竟是第一次搶劫，所以顯的很緊張，而且他藉着月光也看清了面前男子的容貌，心底不禁也是有些發怵。

    “來，朝這裏扎，這是心臟，找到位置，扎準點，半分鐘不到我就會死了，我身上錢全是你的。”周連順便說話便拉開隨身包的拉鍊，露出裡面的幾疊錢故意給馬猴看了看。

    馬猴看到了錢，他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錢，但他卻沒有動手，他不敢，儘管他先前已做好了充分的心裏準備，但要動手殺人的時候，他才發現，殺人這件事，遠遠比想象中的要困難的多的多。

    “怎麼了？不敢啊？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啊。”周連順拉上拉鍊，不打算在和麪前小朋友玩鬧。

    他這話說完，馬猴噗通一下卻是跪了下來。

    換成周連順傻眼了，心道，這他媽怎麼回事？搶劫的給被搶的下跪？他覺得既滑稽又可笑。他站在那裏沒動，想看看對方做的什麼打算。

    “大哥，您借我點錢行不行，以後我一定加倍還你，不然這樣，你有沒有仇人？我可以幫你去宰了他，只要你給我錢。”馬猴說的聲淚俱下。

    周連順顛著腿，蹙著眉，燃了根菸，然後說道：“缺錢啊？”

    馬猴點頭，目光懇求。

    “我憑什麼要借你錢？你誰啊？社會上那麼多缺錢的人，我要是一個一個施捨，我不成了窮光蛋？我不是慈善家。”周連順說。

    馬猴道：“我可以幫你做事，我能看出來你是個大哥，而且是混社會的大哥。”

    周連順笑了，他笑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馬猴道：“感覺。”

    周連順笑道：“聽說過西郊疤順不？”

    馬猴所在的鎮子就在青塘市附近，他這種混社會的農村小混混最崇拜的就是省城裏混社會的大哥，他不止一次從他那土流氓大哥的口中聽說過西郊疤順的大名，他藉着月光又仔細了打量了下面前的男子，忽然叫道：“您就是疤順大哥？”

    “認識我，還不算瞎。”周連順笑了笑。

    馬猴傻了眼，搶劫搶到了黑道大哥手上，這讓他怎麼辦？騎虎難下的馬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還算聰明，急忙道歉，看周連順也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於是他說道：“疤順大哥，您收了我做小弟吧，以後我就跟著您混，鞍前馬後，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周連順笑道：“我小弟太多了，不缺你一個。”

    “疤順大哥，我早就聽過你的大名，知道你對兄弟講義氣，您就幫我一次，兄弟以後這條命就是你的。”馬猴有些著急。

    “給我賣命的小弟也很多，也不缺你一個。”周連順依舊笑著，頓了一頓，道：“我手下不收廢物，你有啥本事給我說說？”

    馬猴道：“我比別人狠。”

    周連順又笑了，在他面前比狠的人還不多，他笑道：“有多狠？”

    馬猴想了想，低頭的瞬間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匕首，他咬了咬牙，下了決定，一刀朝自己肚子上捅了下去。

    刀柄直入小腹，他痛的呲牙咧嘴，冷汗岑然而落，他卻是一聲不吭，抬頭對滿臉錯愕的周連順道：“夠不夠狠。”

    “操，你這他媽不是狠，你這是虎啊。”周連順也是嚇了一跳，急忙開著車把馬猴送去了醫院。

    好在搶劫及時，馬猴並無大礙，在醫院休息了幾天就可以下床了。期間周連順問起馬猴這麼做的原因，馬猴實話實話了。

    周連順啥話沒說，問了問馬猴家在哪裏，然後就離開了。一天之後，從醫院把馬猴接了出去，直接去了馬猴家。

    馬猴坐在車上，老遠就看到自家門前出殯的隊伍都已經準備完畢，一副大楠木棺材就擺放在在門口臨時搭建的靈堂裡，靈堂正中則是母親的黑白相片，四周則是擺滿了花圈和條幅。

    這一瞬間，馬猴哽咽在喉，熱淚盈眶，下車之後先是在母親靈堂面前跪拜磕頭，然後跟隨出殯隊伍將母親給葬了。

    站在墳前，馬猴痛哭流涕，宣洩完心底的悲痛，轉身就給站在身後的周連順跪下了。

    “順哥，以後兄弟這條命就是你的。”

    周連順拍了拍馬猴肩膀，沒說什麼，他不喜歡安慰人，也不會安慰人，儘管他不是一個好人，但他卻喜歡孝子，因為沒有給父母盡孝，是他人生最大的遺憾，所以他對孝子有一種格外的欣賞，這是他幫助馬猴的唯一原因。

    回憶如潮，灌入周連順的思緒。他知道，馬猴趕不走，這小子發誓要跟著自己一起做大案了。

    他嘆口氣，道：“不後悔？”

    馬猴堅定道：“不後悔。”

    周連順道：“那咱就豁出去了。”

    馬猴道：“豁出去了。”

    他們發誓豁出去一切要替李長壩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