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咫尺天涯
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史官們又開始折/騰了,連夜擬了罪狀跪在玄清殿前,指天對地,諫言赫赫,白綾毒酒,定要賜南郊的太后一樣,以保全皇室顏面。
這回裴其軒沒再客氣,直接拂袖出門,一腳踢翻了史官。
“滾!若再要聒噪,朕兩樣都先賜了你們!”
有了皇帝的壓制,南郊庵堂再無人敢去打擾,即便仍免不了汙言穢語,但那於他,於她,根本算不得什麼。
那恐怕是虞小柔最安詳平和的一段日子,內心帶著滿滿的歡喜,誦經參禪,澆花對月,等待著一個小生命的降臨。
裴其軒不時秘密造訪,為小柔帶去各種所需,閒來無事的時候,兩人就在院中擺張長椅,互相摟著曬太陽。
那樣的光景真好,無人相擾,細碎的陽光下就只有他們兩人,四目相接,鼻息以對,假裝在江南小鎮,眼前是小橋流水人家。
一朝一夕柳樹鳴,夢中相逢,酒意濃。
當又一場隆冬來臨時,南郊庵堂裡的虞小柔冷汗淋漓,產婆忙前忙後,她和裴其軒的孩子即將出世,而同一時刻的皇宮之中,得到“太后難產”訊息的裴其軒心急如焚,奪門欲出,卻被身後的王皇后拖住。
“陛下三思,難產正好不過,那畢竟是太后不知同何人私通的賤種……”
“賤種”一詞還未落音,一記耳光已狠狠扇去,裴其軒紅了雙眼:“別再讓朕聽到這種話!”
策馬狂奔在雪地裏,裴其軒心跳如雷,大風烈烈,吹得他長髮飛揚,待他一落地,腳不停當地掠進庵堂時,恰巧聽到一聲嬰孩的啼哭。
如春/光裡綻開的四月花,人世間所有榮華富貴,都不及這一聲啼哭來得美妙。
親手抱過自己的孩子,裴其軒淚溼衣襟,坐在床頭緊緊握住了虞小柔的手。
“我當爹了,我當爹了……”
他歡喜得只會重複這一句話了,小柔哭笑不得,蒼白著臉頰,卻笑出了眼淚:
“是啊,我也當孃親了……總算能了無牽掛地去了。”
話一出,裴其軒的身子便猛然僵住,難以置信地望向床/上的小柔,小柔卻支撐著坐了起來,接過他手裏的孩子,望了又望,飽含眷戀地吻住了孩子的額頭。
“白玉堂前一樹梅,為誰零落為誰開。唯有春風最相惜,一年一度一歸來……”
她輕念着他教的詩,像是在哄孩子,又像是在遙望等不到的春/光了,語氣裡雖有遺憾,卻亦有解脫之感。
這一生畢竟活得太累了,若不是還有放不下的牽絆,她不會踽踽撐到這一刻,裴其軒恐怕不會知道,多年積憂成疾,大起大落,她身子早就不大行了,而在那年狩獵場的廝殺裡,她更是留下了舊疾,不過在捱一年算一年。
以她那具強弩之末的身軀,其實根本不適合懷孕,只會更加透支自己的生命。
但去年上元,從她在身後環住他,說想要為他生個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等不到春/光明媚,看不了江南花開,她總是要走的,倒不如為他留個孩子下來,代替她陪伴著他,也算是了卻自己的一番執念,浮生一場,她好歹有夫有兒有家了,不至做個孤魂野鬼。
“這輩子當真被你們兩兄弟坑慘了……”
小柔低低笑著,伸手撫向失聲慟哭的裴其軒,眸光漸漸渙散。
裴氏兄弟,一個讓她得而不愛,一個讓她愛而不得,總之都是一場大夢一場空,所幸她終於可以解脫了。
“小柔!”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喊劃破南郊上空,一人生,一人死,房中燈燭明滅,大風呼呼,拍得窗櫺嗚咽作響。
外頭白雪皚皚,茫茫一片,彷彿迴盪著飄渺的詩句,“白玉堂前一樹梅,為誰零落為誰開。唯有春風最相惜,一年一度一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