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身不由己
裴其軒登位後御駕親征,直擊北越,大雍士氣如虹,一舉奪下十二關口,在兩個月後班師回朝。
那時已是隆冬時節了,冰天雪地裏,一道纖秀的背影披著貂裘,長髮如瀑,靜立風中,在她似有所感,徐徐轉過身的那一瞬,還來不及換下一襲戎裝的裴其軒,雙眸一澀,就這樣模糊了視線。
他們遙遙相望,隔著漫天風雪,卻隔不斷融入彼此血液裡的牽絆。
“你……回來了。”
貴為太后的虞小柔,墨眸素顏,再不需要濃妝豔抹,雪/白的額角上雖然留下了一道疤痕,整個人卻依舊恬淡清麗,如水面上搖曳的一朵清荷,不勝溫婉。
裴其軒按住腰間劍,一步步向她走去,雪花輕覆了他俊美的眉眼,他就那樣伸出手,情不自禁/地將她拉入懷中,重重點頭:“嗯,我回來了。”
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你了。
感覺到懷中人一怔,緊接著緩緩地回抱住他,有溫熱的氣息浸溼/了他的衣裳,裴其軒閉上了雙眸,心頭是難言的酸楚。
他知道她所有的擔心與害怕,瞭解她所有的不安與惶恐,無夫無兒無女無家,困在偌大的皇宮孑然一人,世上能夠相信,能夠依靠,能夠鼓足勇氣去愛的,只剩下他了。
“小柔,讓我給你一個家,好嗎?”
有那麼一刻,裴其軒希望時光永遠地停駐在這裏,停駐在她破涕為笑,對他含淚點頭的霎那,再不要前行。
可世事從來由不得自己,他拼盡所有,欲給她做賢妻良母的機會,讓她真真切切擁有一個家,世人卻不願不許不肯給。
口誅筆伐,從來勝過刀劍無數。
有風言風語開始傳出,在新帝裴其軒愈發頻繁逗留太后寢宮,甚至有一夜留宿在了太后房中時,這個勢頭達到了頂峰。
殿門外黑壓壓地跪了一片,朝中文武俱都聚齊,從清晨跪到午時,懇請新帝出來,給群臣一個交代。
他們聲勢浩大,言之鑿鑿,以三大史官為首,痛斥妖后,並列出了妖后近百條斑斑罪狀,其中最刺眼的一條便是——
勾/引新帝,罔顧人倫,淫~亂後宮。
早在裴靈君尚未駕崩時,滿朝文武便已視虞小柔為紅顏禍水,如今眼見新皇又被她迷住,愈加惶恐,只恨不能將這一代妖后立斬宮前,以慰天下。
當裴其軒終於攜小柔的手出來時,滿面疲憊,他目光掃過群臣,緩緩開口:
“先皇一走你們就按捺不住了,妖后百罪書?很好……”眸光微眯,聲音卻陡然一厲:“怎麼,欺太后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嗎?”
擲地有聲的喝責中,滿場頓驚,齊聲惶恐:“臣不敢!”
昨晚無星無月,再平凡不過的一夜,卻是裴其軒和虞小柔曾在湖邊相遇的日子,他們憶及往事,唏噓感嘆,便多喝了幾杯,醉擁而枕,和衣而眠,醒來時才知已造成一場軒然大/波,外面聲勢浩蕩,無不是除妖后,匡正統,聽得裴其軒在屋裏煩躁不已,遲遲不願出去。
但再不想面對也得面對,他索性握住小柔的手,眸光定定:“乾脆就趁這一次說清楚,我要娶你,要迎你為後,我們要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我要給你一個家,讓你兒女繞膝,再不用孤單無依,你說好不好?”
虞小柔笑了笑,伸手順過耳邊碎髮,倚入裴其軒懷中,輕輕點頭。
裴其軒喜不自勝,卻不曾看見懷中人眨了眨眼,一抹深不見底的哀傷流過眼角。
“你們聽著,朕出來不是怕了你們,而是要向你們宣告一個決定,一個妥善安置你們口中‘妖后’的決定,朕決定……”
文武百官齊齊仰頭,屏氣凝神中,一個清泠的聲音橫空插/入,截住了裴其軒的話頭。
“皇上決定在南郊為本宮建一座庵堂,從此青燈古佛,不問世事,為先帝與大雍江山祈福,再不踏入皇宮一步。”
如一顆石子擲入湖中,滿堂震驚,裴其軒更是身子一顫,錯愕不已地失聲道:“小柔你!”
所有人中,唯獨說出這番話的太后虞小柔,靜靜站在那,眸中波瀾不驚,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為首的三大史官率先反應過來,振臂高呼;“吾皇英明,吾皇萬歲!”
群臣這才齊齊轉過神來,一片歡天喜地中,裴其軒的臉色卻一分分白了下去,愕然、不解、憤怒、悲慟……種種情緒閃過他漆黑的眼眸,最終卻在漫天雪花裡,統統化成了無言的傷痛。
他微哽了喉頭,顫著手想接近虞小柔,那道纖秀的身影卻倏地退後一步,低垂了眉眼,掩去了點點淚光。
咫尺之隔,終究天涯之距。
風雪悲鳴中,裴其軒耳邊驀然響起,曾在狩獵場他對她的嘆息。
“所以,小柔,我們都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那時春/光正好,他牽馬與她並肩打河邊走過,看水面波光粼粼,還以為過了春還有夏,過了秋還有冬,過了冬又能望見桃花灼灼盛開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