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日，胡離精神稍有了些好轉。

    辰時許，錦書姨過來瞧胡離，說府上照例要在初八擺宴，問胡離要不要列席。

    墨墨偷偷地用手肘在背後頂胡離。胡離曉得她的意思，相府夜宴，所宴者要麼高/官顯貴，要麼才子俊彥，去飽飽眼福也是美事一樁。

    但胡離認真想了一會兒，還是搖頭拒絕了。

    錦書姨離開之後，墨墨頗幽怨地揪了胡離的袖口，連聲哀嘆：“嗚嗚，小/姐，你知道這次宴席有誰會來麼？玉公子羅珏和安陽侯秦還，四大公子之中最俊最有才的兩位耶！嗚嗚，小/姐啊，你於心何忍？！”

    胡離笑笑，一掌拍開她的手。

    四大公子的名號，胡離還是聽過的。《華朝之音》上說，公子羅珏最雅，公子秦還最俊，公子子期最智，公子白夕最善。

    胡離這樣對墨墨說：“偏偏來的是最俊的兩位。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再俊，俊出朵花兒來，你家小/姐我也是看不見的。”

    墨墨愣了一下，然後被口水給噎住了。

    到了初八那天，胡離早早便歇下了。

    墨墨來回轉了數圈之後，一咬牙，跑去前廳和錦書姨商量，能不能換個人替胡離值夜。結果被錦書姨訓了一頓。回來之後，她哀怨萬分地瞪了胡離好幾眼。胡離看不見，但胡離知道她肯定瞪過了。

    胡離沒有同她計較。

    因為胡離死去的孃親曾經教導過胡離，要以德報怨。

    這是孃親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幾句遺言之一，是以，胡離一直牢牢記在心裏。

    府裡的老人們說，胡離孃親是個溫婉賢淑的女子，並且頗有才氣。

    早些年前，胡離阿爹和錦書姨一直希望將胡離培養得像孃親一樣溫柔婉約，才氣縱橫。然而，胡離努力了許久，始終也沒能想明白，一個溫柔婉約才氣縱橫的瞎子，和一個不那麼溫柔婉約也不那麼才氣縱橫的瞎子，到底有什麼區別。

    佛經上說，胡離這樣的想法是為“痴”。

    當胡離用了好些年，終於學會讓自己不去“痴”的時候，阿爹下朝回來，興沖沖收走了胡離的琴譜棋譜以及其它林林總總。

    如果胡離沒有記錯的話，頭天晚上，胡離奏了一曲《高山》，太極殿那個方向，有人以《流水》和了半宿。

    府裡的宴席定在酉時三刻。

    酉時剛過，胡離喚過墨墨替胡離洗漱完畢，在窗前略坐了會兒，便就睡去。

    墨墨一邊替胡離寬衣一邊提醒胡離道：“小/姐，此時天色還尚早。”

    胡離說：“沒有關係，反正我也看不見天色。”

    一不小心，似乎將話說得忒尖銳了。

    可墨墨沒有再作聲。

    胡離尋思了一番，若果胡離再說些什麼，不定就成了此地無銀了。

    銀子胡離有許多，不缺那三百兩。

    於是，胡離閉眼默默躺在床/上。

    流雲閣裡一片寂靜，靜得只聽見窗外的一絲風響，和胡離自己的呼吸。

    但胡離總覺著有些絲竹，還有觥籌交錯，綿綿淌進胡離耳朵裡。

    胸腔裡莫名便有些堵。

    胡離想，這應該叫做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