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八十二章 長生方終

    這一變故實在突然,趙宇飛亦不知作何反應,只見那蘇丹紅猶撲在地上,面容老醜不堪,一雙黃褐色的眼中卻飽含了淚水與激動之情。她望了望胸前還插著的長槍,又緩緩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望了望自己眼前這個男人,幽幽對他說道:“薛郎……真的是你麼?一別二十載,你……可好?”

    薛仁義眼看這一槍竟對蘇丹紅沒有半點傷害,再看她那可怖的面容,妖異的形狀,厭惡感越發的強烈,他想起無數個夜晚,懷抱著這也許比他祖父母還活得長久的妖婆在月下談情,心頭便翻涌起一陣噁心。此刻薛仁義的眼睛已被那泯滅人生的野心以及怨恨染紅,哪裏還有半分先前的瀟灑淡定與悽苦之色。

    薛仁義像著了魔般突然發起狂來,衝到蘇丹紅背後猛地一腳踩住她肩膀,將長槍用力拔出,居然再一次狠狠朝她頭顱刺去,他想要把她的脖子刺穿,把她的四肢斬下,然後再把她的心肝挖出來!薛仁義心想這次一定能夠殺了她,長槍在薛仁義的手中帶著清吟的破空之聲落下,而趴在地上的那個女人做夢也想不到她的情人終於撕破臉皮,親自要來殺她了!

    過去無數次,蘇丹紅遭遇過大大小小各色伏魔師的阻截追殺,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男人,因為只有他,如此清楚自己的行蹤與弱點,可她一次次找出理由,一次次自欺欺人,總以為時間能夠挽回一切。想不到正式決裂的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他連掩飾都不再掩飾,是因為等得太久,終於不耐煩了嗎?

    蘇丹紅的神色黯淡下來,她提起手臂朝頭頂招架,“唰”的一下,手臂再次被齊肘砍斷,女人神色痛苦,容貌更加迅速的蒼老下去,滿頭的灰髮更是一下白頭,看起來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嚇人。她的眼神瞬間空洞,只是張開嘴,用一把嘶啞淒涼的聲音喃喃自語道:“記多少,夢中蝴蝶。說什麼,人間風月。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劫火未曾燒缺,世事不堪重閱啊!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猛地自蘇丹紅另一隻完好的手中飛竄出一條三寸長小木棍般粗肥的百足蜈蚣,那蜈蚣閃著碧藍光澤,疾速的纏繞上薛仁義頸間,不斷收縮擠壓著他的呼吸,雖不至於要命,但無法呼吸的壓迫感是每個人都難以忍受的。“噹”的一聲,薛仁義手中長槍落地,他滾在地上,雙手扒拉著那條蜈蚣,形容痛苦。

    而倒在地上的那個女子,叫蘇丹紅的蠱婆,繼續幽幽道:“人間的情愛,到底是什麼。可笑,也許連人們自己都不相信,而我竟然信了。就爲了這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我竟糊里糊塗搭上一輩子,付出了一切,到頭來卻還要被心愛之人戟殺,真是愚蠢啊!哈哈!”

    趙宇飛雖然對眼前這一變化摸不著頭腦,但任何人此刻都能夠察覺出,薛仁義與這名叫蘇丹紅的女子之間,絕非如薛仁義自己所說的那樣簡單無辜又悽美。這世上薄倖之人那麼多,便是沒有遇到過,聽也是聽過許多的,這蠱婆必然非善類,但這個薛仁義,看起來更不是東西。

    但李君昊卻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他總能夠對最大的惡人也心存善意,是以他看見薛仁義滾在地上那痛苦摸樣,正想要上前救助,哪知蘇丹紅突然面朝天空放聲大哭起來,這哭聲蘊含著無限淒涼絕望之意,直叫人聞之傷心。再看她如今面上神色,哪還有半分飛揚跋扈之態,全然就像是一溝絕望的死水,再也吹不起半點漪淪,滿滿的全是悲滄。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讓趙宇飛吃驚,只見蘇丹紅神色決絕,雙目圓睜,猛地伸出那隻完好的手來,五指曲起如鉤“哧”的一下便狠狠插入自己心口一陣猛掏,這一下頓時鮮血四溢!蘇丹紅再次掏出手來,已然是血淋淋一片,她卻像是解脫了一樣舒了口氣,將握著的手伸到猶在地上喘氣的薛仁義面前。

    蘇丹紅面帶溫柔的微笑,莊嚴而神聖地,輕輕張開五指,指縫間瞬時有一道紅光迸射開來,映得薛仁義面色通紅。趙宇飛定睛一看,蘇丹紅手中握著的,赫然是一顆尚在跳動的心臟!這心臟裡隱約還似有一條緩緩蠕動的肥蟲隱在其中四處遊動,這是蘇丹紅的一顆真心啊。

    如今她將這顆真心掏出,送到了薛仁義面前,她那蒼老的面容上,此刻浮現出一種只有少女纔有的柔情蜜意,她痴痴望著面前這個男人,語聲柔和地道:“薛郎,還記得那年你教我念書,讀到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我問你這是何意,你說這是拉著心愛之人的手,永不分離白頭到死。那一刻我便暗下決心,絕不會讓薛郎你老去死去!”

    摘下了心臟,蘇丹紅的聲息雖漸漸衰弱下去,眼睛也不復光彩,卻居然還能夠繼續存活!趙宇飛暗自僥倖,巫蠱一類本就十分神秘,他知之不多,更不瞭解如何對付長生蠱,若不是蘇丹紅將心掏出,暴露了長生蠱藏身所在,只怕趙宇飛還要白白耗費靈力與她周旋下去。

    只聽蘇丹紅接著說道:“薛郎,這長生蠱極為難得,你身上那條與我這條,原是一隻。這一隻長生蠱本是不需要活人心肝的,凡活物心肝即可。我自甘墮為魔魂,犯下無數殺孽去為蠱蟲提供活人心肝作為食物,為的就是讓你長生,哈哈,只可笑到頭來卻是這般下場。”

    地上的男人已經憋得面色青紫,他踹不過氣來,卻因為身有長生蠱而死不去,這種折磨過一秒都是難以承受的煎熬,至於蘇丹紅說了些什麼,他根本聽不進去,只是不斷拿眼睛望著李君昊與趙宇飛,哀求他們來救自己。但是見他這幅摸樣,趙宇飛只是微微冷笑,無動於衷。

    蘇丹紅終於還是有些不忍,她伸出手指對著薛仁義頸上蜈蚣喝道:“起!”,隨著她的手指向上一抬,那蜈蚣頓時像泄了氣般酥軟下去,滑落地上。薛仁義如蒙大赦,喘息著趴在地上“呼呼”吸氣,一雙通紅的眼睛卻惡狠狠的盯著他面前的蘇丹紅,若是此刻他呼吸順暢,定要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來罵蘇丹紅的。

    蘇丹紅明顯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恨意,卻也絲毫不惱,只是有氣無力淡淡一笑說到:“薛郎,但以真心換彼心,不負相思意。你可知這蠱蟲本是一隻,那我二人無論誰死了,另一個也是活不了的?妾身原是抱著與你同生共死的決心,可笑你如此渴求長生,這麼多年來卻不斷找人暗害於我。”

    蘇丹紅頓了一下,微微一嘆繼續說到:“罷了,妾身累了,妾身自知非尋常女子,不想此生能得薛郎垂青已是福氣,妾身忘不了,那年杏花微雨,薛郎你穿一身白衣在柳岸吹笛。只嘆流年雖長,奈何緣淺,薛郎既然如此厭惡我,恨不得我這就死去,我如今便滿足你罷!”

    聽聞此言,薛仁義驚得呆住,心道蘇丹紅若是死,自己豈非也要隨她一起去了?不行!這絕對不行!自己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這就走到盡頭了?薛仁義當下面色大變,突然哭喪著爬到蘇丹紅腳下,開始一巴掌一巴掌的狠狠往自己臉上扇去,滿臉皆是真誠的悔過之意。

    薛仁義邊打邊抽泣著說到:“紅兒!我錯了!嗚嗚我……我適才是豬油蒙心了啊!是他們,他們一個是官家探長,為追查人命案子而來,一個是道士要來捉你,是他們二人威脅我,迷惑我,我才一時糊塗犯下錯事,紅兒你千萬別想不開,咱們日子還長著,咱們重新開……呃……”

    薛仁義的“始”字還沒有說出,突然雙目凸出,面色慘白。只見蘇丹紅手中那顆與他生死與共聯絡著彼此命脈的心臟,已經她被生生捏爆,隨著血肉四濺。一條肉蟲“叭嘰”一聲跌落在地,早已斷成數截,猶自不安攢動掙扎著。蘇丹紅嘴角微微上揚,堅持著用最後一口氣輕聲說到:“薛郎,我們還是一起去地獄重新悔過吧……”

    薛仁義突然雙目凸出,面色慘白,他活著的最後一眼,是看見蘇丹紅的那顆心臟,那顆與他生死與共聯絡著彼此命脈的心臟,在眾目睽睽下被蘇丹紅那隻嶙峋乾癟的手捏爆,薛仁義再也說不完那句“重新開始”了,這句話他說過無數回,每當他痛哭流涕說出來,便是天大的事情蘇丹紅也會原諒她。

    他當然知道,再大的愛與包容,也會有懈怠疲累與麻木的那天。只是他自信,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自己一定能夠除去蘇丹紅。想不到那一天來得太快,就在今天。其實他知道的事情還很多,這個苗疆來的女人身懷異術,能夠長生不老,他花了許多心思把她吸引到手。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