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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長生方5

    “時日久了,我亦漸漸發現蘇丹紅身世神秘,這杏花天裡結識的美人兒,住處由來多毒蟲,驅之不盡,趕之不絕,她倒是神情自若絲毫不懼,還似歡喜得很。自打她住進府中,隔三岔五廚房裏的活雞便會失蹤,有一回下人在院中芭蕉樹下挖出一坑,內裡全是沒了心肝的死雞。”

    “我其實不止一次懷疑這個女子了,她嗜啖活雞,以心肝而食,能役百蟲,形跡可疑,斷然不會是尋常女子。我心中害怕,你知道嗎?當你太在乎一樣事情,就會害怕。怕別人,也怕自己。蘇丹紅就像是一把熊熊的火,永遠燃燒在我心底裏,她的柔情能融化世上最冰涼的心,卻也能夠焚燬一切愛恨恩仇。與她過往的歲月,是一場醒不來的大夢。”

    “後來,我終於大婚了,娶的是洛陽韋家的小姐,她叫韋月白,人如其名,清麗秀雅且知書識禮,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加之我倆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堪為佳侶。這本是父母之命的一樁婚姻,不想揭下紅簾的瞬間,我便知我找到了此生摯愛。她不比蘇丹紅美豔活潑,只是淡淡的,猶如一朵風中白菊,不熾烈,不熱情,卻溫暖人心。”

    “婚後我修心養性,也因為蘇丹紅怪異的行跡,我對她逐漸疏遠,倒是與夫人琴瑟在御,詩書相合,一切靜好。只怪那些日子太過美麗,誰都沒有留意蘇丹紅那一雙嫉火燃燒的眼睛。月白是在盛夏夜裏失蹤的,找到的時候已然氣絕,因為天熱,屍身存不住,已然開始發臭潰爛,爬滿蒼蠅。”

    “沒有人知道柳夫人為何會在半夜光了腳跑了去城郊,看腳底斑斑血跡,倒是一路走著過來。一時有人傳言,柳夫人是夜會情郎,爲着私奔而來,卻不想被匪盜害了性命。只有我的心中清楚,月白死在了杏花樹下是為什麼。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有誰能夠懂得另一個人,或者生命原本便是註定孤寂的旅程,間或遇到誰,陪著一同走上一程子,終究是要分開。”

    “我一夜之間痛失摯愛,猶如天堂落入地獄,我妻替我繡了一半的鷓鴣香囊還在閨中,芳魂卻不知所蹤,我的愁腸百轉,哀傷莫名,曾經不是沒有想過找些道士法師前來驅趕蘇丹紅,只是她待自己千依百順,愛之極深,所以她是什麼人,是不是人,我也並不十分介意,更未曾想棄她而去,她便是如何古怪,我卻難忘當初那場杏花雨。”

    薛仁義頓了一頓,眼神卻透出決絕的恨意,任誰都能夠看出其中的透骨寒涼,他咬牙切齒的接著說到:“只恨自己的心軟縱容,最終害了愛妻性命,我一下傷心絕望,將砒霜置於酒中,但求上窮碧落下黃泉,與妻重結來生緣。那夜我飲下毒酒,片刻間便心痛如絞,不過一口氣幽幽未盡而已。”

    “我只道這便能夠碧落黃泉尋愛妻而去,心裏倒也欣然。正合眼待死之際,卻不想蘇丹紅突然闖進來,她由自己口中拔出一條金頭百足的長蟲喂入我口中,只是哭泣著說到:‘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這長生蠱極為難得,妾身是耗費了畢生修為練就,天不老、情難絕,只願與君死生相隨。’”

    “如此說來,薛老闆你便是因了這一條蠱蟲才活了如許多年?那蘇丹紅可就是連日來害死人命的妖婦?”趙宇飛只是盯著薛仁義問到:“只是可怪,這蘇丹紅為何隔了如許多年才又在此時尋你?她所害的那些人命卻又有何瓜葛?”

    “啊!閣下有所不知,蘇丹紅的身上也是種了長生蠱,這種蠱蟲專靠心肝而活,看似帶給了宿主長生,其實何嘗不是成了這蟲子的傀儡?蘇丹紅爲了讓我活命,耗費太多精元,她由喉間拔出長蟲,突然就變成了個雞皮鶴髮的老太,這時我才醒悟,紅顏彈指老。”

    “跟在我身邊多年的少女,竟是個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婆,那一下我驚懼交加,暈了過去,待醒來時,才知道她身上的長生蠱蟲發作,一夜之間吃了我柳家半數人口,害得我家破人亡,實在可惡啊!”說到此傷心處,薛仁義不禁眼角泛起淚光,彷彿又回到了那屍骸散亂的故園。

    聽到此處趙宇飛卻是呵呵一笑笑說到:“原來活人心肝竟是她永葆青春的秘藥?那薛老闆你可也是……”

    聞聽此言,薛仁義一臉悲痛道:“唉,被施了蠱蟲的最初的十數年,蘇丹紅一直糾纏在我的身邊不願離去,可我真是恨她入骨,更加不會與她一道茹毛飲血,我曾試過絕食不吃任何食物,但求一死,可那蠱蟲在我腹中飢餓之時,那滋味簡直是噬心裂肺,能夠叫人瘋狂。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是捉了些活雞來食,可嘆我半生富貴,怎麼到頭來成了這麼個半人半鬼的東西!”

    “我實在恨她,你們不知,長生於我是一碗慢火煎熬的苦藥,從清晨,到黃昏,是無數個孤獨日夜的輪迴。蘇丹紅就像我的一個夢魘,醒不過來!她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我,提醒著我要為可憐慘死的妻子家人復仇!終於,在太宗貞觀年間,我遇到了一個道法超群的道長,我散盡千金,苦苦哀求他殺了蘇丹紅。”

    “這術士與蘇丹紅在郊外鬥法了一天一夜,終於叫她敗下陣來,那術士一把靈火燒得她形銷骨立,我永遠記得蘇丹紅在烈火中淒厲的喊叫,但縱是如此,燒成枯骨的她依舊是化作螞蟻逃了過去。那術士說蘇丹紅遭此一劫,至少二十年才能夠恢復人形,如今二十年之期已到,他果然又回來害人了!”薛仁義話音剛落,屋外突然響起了一把幽幽的女聲。

    “薛郎……薛郎啊,你可在屋裏啊薛郎!進不去,蘇丹紅進不去啊,好恨啊!薛郎可知這數十年來蘇丹紅都是怎樣過的?薛郎你怎麼忍心找方士暗害於我?嗚嗚……”趙宇飛聽出來正是上次那個追殺馬銘浩的妖婦的聲音,不由眉頭微皺。

    聞聽此話的薛仁義頓時滿頭大汗,駭得面容慘白拽住趙宇飛的衣袖道:“啊!她尋來了!我就知道她要來尋我!這麼多年,我不敢再娶,沒有朋友,只敢躲在黑暗的屋中生吃心肝,道長可知在下多麼孤獨!她就像一個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我在恐懼悔恨之中活過了數十載,這樣的日子何時纔是盡頭啊!”說到此處,薛仁義面容已滿是痛楚。

    屋外的女子卻像是失去耐心,她焦慮難安,發出撕心裂肺的怒號:“薛郎啊!人間別久不成悲,你為何不願見我!難道這無盡的時光,還不足以使你忘掉那個賤人嗎?若不是她,薛郎你又怎會疏遠了妾身?你曾說恨這人生匆匆,怕不夠時間與我看盡流年,還說只要我們彼此相愛,這段時間就永遠不會消亡。”

    “妾身寧願墮為魔魂,也拼盡了功力為你種下長生蠱,就是希望能夠和郎君你攜手永生啊!為何郎君如今卻不願再見妾身一面!”這妖婦一邊說話,一邊不知施了什麼術法,室外突然火光畢現,無數條紅舌舞動著,直指天空,李君昊府上設有結界,可如今看來看來這妖婦是想要硬闖結界了。

    驟逢大變,趙宇飛三人衝出房門,庭院內雖有結界陣防禦,可四面八方都是烈火,竟將這結界陣燒出了道道裂縫,那逼人的熱浪隔著結界依舊燒得人頭髮枯焦,根根似要捲曲起來,李君昊大驚道:“趙道長,這妖婦怎得有如此能耐?竟然能夠驅動這烈火?”

    見此情景,趙宇飛也是吃驚不小,要知道這宅院的結界乃是自己佈置的仙術陣法,他沒想到這妖婦道行竟如此之高?他迅速掌中結印變動,咬破食指虛空畫符,只見四道銀色的符咒向四周飛去,鎮於宅院四神方位之上,已被烈火燒出裂縫的結界再次密和,且比先前的更為牢固,這下子烤灼之氣才稍微緩和。

    趙宇飛眉頭微皺說到:“這蠱婆道行高深,已然和蠱蟲融為一體,一個蠱婆能夠有多大的法力,完全取決於她身上飼養蠱蟲的口腹慾望。慾望越強烈,吃下的活人越多,蠱術主宰的範圍也就越廣大,只是這把火勢再要蔓延,只怕會禍及鄰里,虎王你先在這裏撐一會兒,我這就去院中佈陣,先將這妖婦制服再說!”

    趙宇飛話音未落,人已經一閃身躍上井邊老樹,他穩穩立於樹幹之上。口中迅速唸到:“北方玄武,太陰化生。虛危表質,龜蛇臺形。盤遊九地,統攝萬靈,來從吾右。”念罷咒語,趙宇飛張開雙臂,五指結印大力一揮,井中流水頓時翻涌傾出,在趙宇飛後背結成一張高達數丈的水幕牆壁。

    水牆剛一築起,趙宇飛半分時機也不錯過,大喝一聲:“急急如律令,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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