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嘉凝視著李向東。

    他很不同了，難怪差點兒認不出……

    “生意好嗎？”李向東問。

    “沒剛開始那麼熱絡了，今天才一組客人、五張票。”陳欣嘉不經意看向櫃檯上一疊名片大小、長得像磁卡的票。

    “何必用票，收現金不是比較直接？”

    “剛開始生意太好，有人給我建議的，這種票可以算時間，客人進出刷一下機器就知道他們有沒有逾時。”陳欣嘉指向公寓鐵門前一臺象是收費停車場的計費工具。

    李向東點點頭，忍著欲大呼可笑的心情，“用這麼先進的方法，應該賺不少了？”

    “前兩個月的確有賺到錢，人就是好奇又喜歡湊熱鬧。”陳欣嘉苦笑。

    “有客人蔘觀時看到鬼嗎？”

    “不管白天、晚上，總有人尖叫，還有參觀到一半跑出來的，會過夜的基本上膽子比較大，出來的時候臉色卻都不太好……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覺得他們是自己嚇自己。”

    “過夜的都睡哪兒？”

    “隨他們挑房間。”

    “哪間最受歡迎？應該不會是我住的，我那屋最乾淨，不是凶宅。”

    陳欣嘉的表情怔住了一瞬，李向東以為是自己有些揶揄的口氣，不待迴應就再問：“屋子裏的擺設都沒變嗎？”

    “是，這樣才值得參觀。”

    “甚麼時候拆？”

    陳欣嘉發窘地笑了笑，“那只是個噱頭。”

    “這種炒噱頭的做不長久，難怪生意越來越差，你該再想想別的主意。”

    陳欣嘉不認同李向東的建議，“我這兒就是個話題，會不會拆都引人窺探，說要拆，好奇的人才會趕緊抽空過來看一看……我這兒凶宅之名是除不掉了，但我希望能被人遺忘。”

    “你還住這兒嗎？”李向東再問。

    “是，還住在十二號一樓。”

    “你家也開放參觀嗎？”

    “沒！怎麼可能！我這老頭的屋子沒人想看！”陳欣嘉藉大笑起來避開李向東的注視。

    “整棟公寓死過這麼多人，你不怕？不想搬走？”

    “凶宅哪有海砂屋可怕！”陳欣嘉也看過今天的報紙。

    李向東心有慼慼地笑一笑，“王柏海和芳恩有和你聯絡嗎？”

    “沒。怎麼了？”

    “只是想找他們。”

    似乎無話可聊了，李向東想是不是該捧場買張票，進去公寓回味一下自己曾經的窮苦潦倒，這時公寓裡傳出尖叫聲。

    陳欣嘉習以為常，笑著說：“年輕人比較容易受驚。”

    尖叫聲又來，李向東抬頭望，企圖判斷那些學生身在哪一戶……

    落地窗被開啟的聲音後兩個女學生出現在十二號二樓陽臺。

    她們拍撫著自己，也互相取笑膽小，而她們方纔經歷的驚悚感傳至李向東。

    整條背脊都發涼了，他只能試著別讓自己顫抖起來……

    晚上十點多，李向東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上到一樓，管理員跟他說有個女人找他，此刻在公用的會客室等待。

    聞那位小姐姓“陳”時，李向東已猜測到她是誰，不過仍心神不寧地前往。

    來找的果然是翁倩倩，肚子大著，還牽著五歲多的陳佑安。

    李向東帶她們上樓，在自家客廳招呼她們。

    翁倩倩只拎個小皮包，沒帶行李之類的，李向東不確定她是想來投靠他，或者只是來跟他聊聊天，但他得先知道她如何找到他。

    “我手機搞丟了，又不記得你的手機號碼，只好到你公司去問，沒想到就問到了。”翁倩倩說。

    “我剛在公司怎麼沒聽人說？是哪一位告訴你的？”李向東不太相信她。

    翁倩倩嫵媚一笑，“跟你說了不是要害他被罵嗎？他不願意說的，是我死纏爛打，他才受不了，但他只告訴我你住在這棟華廈裡，沒跟我講幾樓，你就原諒他吧。”

    公司大部分的同事都只知道他買了這棟房子的某戶，李向東沒有再多的線索去猜測誰出賣他。

    “這不重要，我們說說正經事。”翁倩倩看看一旁正在吃餅乾的女兒，“過去餐桌那邊。”

    陳佑安二話不說就過去了。

    “我們的孩子已經二十四周大了，三個月以後就會誕生，我現在沒辦法工作，只好來找你。”

    李向東的思維困在“我們的孩子”上，說不了話。

    “我相信你會照顧我、我們的孩子，還有佑安。”

    “會，我會，”現實的問題，李向東得正視了，“但在這之前，你得讓我相信你。”

    “我很確定肚子裡是你的種，你再不信的話，孩子出生後去做親子鑑定不就得了。”

    翁倩倩一副很有把握，李向東暫且信了，不過他還得知道：“王柏海到底是你的甚麼人？”

    “姊夫嘛。”

    “陳子盈根本沒有妹妹。”

    和李向東的對視中，翁倩倩瞭解他已非常篤定，想了想後說：“其實我就是陳子盈。”

    “你說甚麼？”李向東不敢置信。

    “我就是陳子盈。”翁倩倩再說一遍，“柏海經常打我，我受不了，有一次決定離家出走，在樓梯間遇到翁倩倩……”

    “等等！”李向東覺得複雜，“你遇見翁倩倩？”

    “真的有翁倩倩這個人，那時她住在那棟公寓的十二號二樓。”

    “你是陳子盈，你遇到了翁倩倩。”李向東簡化她的說詞。

    “對，翁倩倩讓我進她家裏，安慰我，並願意收留我，不過和柏海住得太近，我很害怕被他找到，想另外租個他找不到的地方搬……沒這麼做的原因是我發現我懷孕了，不想孩子沒有爸爸，我決定留下來，希望柏海有所改變，我會帶孩子回到他身邊。”

    望向乖乖坐在餐桌吃餅乾的陳佑安，李向東是想看看她和王柏海的相像度，雖然愛別不同，五官的形狀的確相像。

    “我的事，房東都知道。”翁倩倩看出李向東的不信任，搬個證人出來。

    “為甚麼讓他知道？”李向東認為她該有別的人選。

    “房東是個好人，我和柏海還住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知道柏海經常打我，私下跟我聊了幾次，告訴我一些尋求幫助的管道。”

    “他為甚麼會知道你被打？”

    “你審犯人呀！”翁倩倩笑著抱怨李向東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過仍給出答案：“這得謝謝盧敏。”

    李向東點頭表示瞭解了，她再說：“我請房東替我保密，也請他幫我留意柏海……我知道柏海每天都在找我，心裏很感動，翁倩倩勸我別急著回家，等孩子出世再說。翁倩倩人很好，不但照顧我，她改變我很多，我想和她一樣，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女愛。以前柏海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全部，那時候我終於才懂得這觀念完全不正確，我沒有男人在身邊也可以活下去……”

    翁倩倩的眼神迷濛起來，李向東知道她陷入往事裡，而他必須知道接下來的事，於是得打擾她，“所以，你去酒廊上班？”

    “那是佑安出生以後的事，我想先找份工作，自己的生活穩定下來再去找柏海。翁倩倩是在酒廊上班的，我覺得她做得很開心，便想和她一起，提了主意後她跟我說了些在酒廊工作的苦楚，我想我可以承受，堅持要她帶我一起上班……我漸漸開朗活潑起來，成了現在的我。”

    望望翁倩倩自信的笑容，李向東也回以鑽許的微笑，但為虛偽的，因他介意：“以前你不讓我去你那兒，最大的原因其實是不想讓我見到真正的翁倩倩，這樣你用她身分的事就會曝光。”

    “不是的，那個翁倩倩已經沒有住在那兒了。”這個翁倩倩笑容依然自信滿滿，“她已經從良，嫁到國外去了。”

    “你為甚麼要用她的身分？”

    翁倩倩沉了臉色，“有一天我要出門上班時在樓梯間遇到很少晚上出門的柏海，他一直看著我，我很緊張，也一直看著他，但不一會兒，他徑自下樓去了。我很訝異和他分開纔將近兩年，他就認不出我來。過幾天，我鼓起勇氣上去找他，他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子盈的妹妹，他又問我的名字，沒準備，臨時只想到同樣姓陳的翁倩倩，就隨口一說，他相信了，之後，偶爾我會帶佑安上去，讓他們相處相處。”

    李向東搖搖頭，“我不相信王柏海這麼蠢。”

    “我也不相信，他分明知道我沒有妹妹。後來想想，他應該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老婆會濃妝豔抹，還穿得坦胸露背、花枝招展。和他有了來往後，我跟他說了我的職業，他更不可能相信自己的老婆從事在他心裏絕對是稱下賤的工作。”

    李向東看了一下陳佑安，“她和王柏海都不知道彼此的關係嗎？”

    翁倩倩聳聳肩，“我沒說過，但他們相處非常融洽，或許柏海心裏有所感覺，不過我相信我跟他說了，他一定不會接受，會認為是我在外面跟別的男人生的。”

    翁倩倩對自己身分的說法，李向東半信半疑，要她拿出身分證，而她拿出的是翁倩倩的證件，關於這點，她笑著解釋：“翁倩倩出國很久以後，有一次我打掃才發現她的舊證件，雖然並不認為她會再用到，還是幫她收著，後來我自稱翁倩倩了，就隨身攜帶著，用來應付柏海。”

    身分證上的照片看來是學生時代照的，和翁倩倩本人勉強能說有幾分相似，而再和王柏海用在尋妻海報上的照片比較，其實相像度也不高……

    “有點兒像我，對吧？”翁倩倩看出李向東在想甚麼，“年輕女孩子只要臉形和五官相似，拍照起來就會像。”

    越來越無法分辨翁倩倩講真的、假的，李向東索愛先放下這件事，“王柏海人呢？”

    “有間學校找他去教課，因為學校和他租的地方距離太遠，他就搬到學校宿舍去了。”

    仍不相信翁倩倩，李向東只想通了不該再問下去，得到的說法終究都是一面之詞。

    這夜，翁倩倩和陳佑安沒有留宿，但李向東讓陳佑安先選了往後要睡的房間。

    她們走後，室內充滿一種擁擠感，走到哪兒，李向東都覺得不夠舒適，彷彿她們已搬進來，與他共享所有空間，強勢又霸道的，壓縮了他的自由，也壓擠了他的靈魂……